目前分類:舊作重播 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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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飛遞快遞您好,for English Service Please dial 9,國語服務請按1…」船務部的助理小薇以免持聽筒撥電話的聲音,大大聲地播放出來。混雜著各種音樂聲的辦公室裡,似乎,一下子安靜下來了。空氣中,只有助理電話裡的電腦語音,清楚、明白。

金衣透過玻璃屏風,望著忙碌著的助理發呆。那女孩,五專剛畢業,兩個眼睛又大又圓、interview的時候骨碌碌地轉,對於週圍的一切顯得非常之好奇,還一臉崇拜地看著金衣。金衣眨了一下眼睛,閃躲了女孩充滿青春的眼光,看看她的筆試成績。L/C的題目百分之百答對,貿易糾紛的處理、寫得還算週延…雖然,修正帶塗塗改改的痕跡相當頻繁。最後,她大筆一揮讓這個名叫張夢薇的女孩成了她部門裡的新進助理。

「您的取件編號是…」電腦語音重覆了一次號碼,金衣看了一下牆上的時鐘,下午三點三十五分。看來,這會是一個忙碌的週末了。她把眼光轉回桌上的電腦,繼續整理她的weekly order status,待會兒記得要把電郵回完,美國那邊還等著看數字,加拿大等著要上一趟RMA的分析結果…。

她常常都會不自覺把眼光落在對她來說,還是個小女孩的夢薇身上。夢薇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,身上永遠穿著最時髦流行的衣服,化最流行的妝,金衣幾乎都不必去翻那些化妝雜誌,就可以從夢薇身上知道,接下來還要流行什麼。為什麼注意她?也許,就是因為青春吧?

『B〜B〜』內線電話響了。金衣從電腦螢幕上抬起頭來,是坐在玻璃隔屏外的助理。
「經理,晚上七點別忘囉,」夢薇笑著說,指指手上的超薄swatch。
晚上部門聚餐,她要助理幫她訂了公司附近那家氣氛跟食物都好的義大利餐廳。餐廳裡的吧檯是她相熟的朋友,以前下了班沒事她都會去坐一坐,聊著聊著就熟了,於是,每回部門有聚餐,她總把地點訂在那裡。

遠遠地,公司的玻璃門打開,電子門鈴傳來一陣『叮咚』。助理本來低著頭打字,突然把頭抬了起來,睜大了眼睛往公司玄關看過去。身穿顯眼顏色的男人走了進來――金衣突然想起了某個電視廣告裡,一個妙齡女子面帶春意地對著英俊的男醫師,嬌滴滴地說:『紅色、熱情…紫色,紫羅蘭…』,那支國際快遞公司的廣告。此刻,手裡拿著行動電話走進來的男人,嚴格上說起來是個大男孩的人,穿著廣告上提起的某個鮮豔顏色的上衣走進來。

「你今天晚了喔,」夢薇帶著一點撒嬌的口吻說。
「今天週末啊,件很多呢。」眉清目秀的大男孩――嘴角含著自然的笑意對著夢薇說,然後抬起頭對著玻璃隔屏裡的金衣點了點頭。他似乎知道,金衣正注視著他。濃眉大眼的年輕男人,剛服完兵役回來的第二年。
「是喔…ㄟ,對了,我們部門晚上又要聚餐呢,你、要不要一起來參加啊?」
「啊,真噠…可是你們的公司的活動,我一個外人…」他說著騷騷頭,含著笑容盯著夢薇看。
「好啦好啦,反正上次你也有來啊,一起去比較熱鬧嘛,應該可以啦,我問問我們經理。」夢薇按了內線進來,金衣沉吟了一下,點點頭。

為什麼要考慮?她想著。她清楚知道夢薇的小小腦袋裡轉著什麼企圖。年輕可愛的小美眉,哪個不愛俏帥哥哥?更何況兩個人的年紀相仿,正是青春閃亮的年華。而她,早已過了那般的年紀。此刻她突然停下了手裡的工作,望著玻璃隔屏那一端發愣。

如果,可以從眼光裡採頡那屬於青春歲月的感覺…。

金衣是個大貿易商的部門主管,負責陶瓷禮品的進出口,過完感恩節就滿三十四歲、未婚。光從打扮上可能很難看得出來,金衣已經有那樣的年齡,雖然她乾乾的眼角,已經可以看到一點點的小細紋――當她咧嘴笑的時候。廿四歲轉行進入這家大貿易商開始,從小助理一路做到主管,剛好十年整整。她的青春歲月,幾乎都奉獻給了公司。不為什麼,做貿易的通病;如果做的人責任心重一點,事業心強一點,是很容易磋砣歲月的。跟國外做生意的缺點就是,往往才要下班,國外的傳真電文就進來了,如果眼睜睜看著信頭上的urgent而能昧著良心打卡走人的話,那麼金衣不會有今天的成就。

至少,她是這樣想的。雖然,公司裡某些知道她的背景的人,並不這樣想。
「李金衣那婊子,還不是靠跟大老闆上床,才能打敗那麼多對手升上去。」
「聽說,大老闆平常不在台灣,她還養了小白臉呢,」
「真看不出來,平常那麼道貌岸然的樣子…」
「對呀,看她對下屬也沒什麼架子,怎麼人就是留不住…大概怕底下的人知道她的秘密,所以人家才做熟就給攆走吧…」

一句比一句惡毒。那些用內線電話批評她的,都不知道公司的電話24小時錄音。而兼做過大老闆秘書的她,曾經好長一段時間要幫頂頭上司更換錄音帶。其實她的男人並不是三兩個月才從美國來巡視一次的大老闆,而是公司半年前新進的總經理。

之前,還是同業的時候,因為工作接觸了幾次,對方開始單獨約她出去,在深夜她疲倦得快不行時,在公司樓下等她,送她回家。其實,就只是送她回家而已。兩個人之間,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交往。後來,金衣透露了原來的總經理即將辭職,於是剛好男人跳槽過來,變成她的上司。就這樣,近水樓台,金衣可有可無地,跟男人走在一起。

對於變成別人的情婦這件事,金衣並沒有太大的罪惡感。她完全是被動的。男人的妻子兒女全都移民了,他獨自一人留在台灣,拼命工作賺新台幣給國外的家人花。可能,太寂寞了吧?所以見到身邊剛好也沒有人的金衣,突然就有追求的衝動,於是在衝動之下,開口約了金衣。金衣則是在某一種特別的情況下,點頭答應的。

跟交往了快十年的男友分手。從學生時代就在一起,長跑了快十年的男友,變心別抱,原因只是因為,在一起太久了,沒感覺了。其實金衣並沒有怨、沒有恨。可能她的感覺也麻木了吧?所以,她居然連哭鬧都沒有,平靜地接受了分手的事實。真的不難過嗎?那個月她工作特別賣力,幾乎弄到十點、十一點才眼冒金星地下班回家。走出office時,她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快瞎了。

在義大利餐廳聚餐時,免不了喝點酒。夢薇正是對酒精飲料好奇的年紀,因此點了一杯甜甜的「maitai」。而金衣則喝著她喜歡的Black Russia。她喜歡那種酒精燙喉的感覺,還有濃濃的咖啡香味。每天早上如果不煮咖啡,她就好像眼睛睜不開似的。所以,每天上班,夢薇就會自動地幫她煮好一壺香氣四溢的Godiva。這牌子,是美國有名的咖啡、巧克力品牌,美國的大老闆每次從美國來,就幫金衣帶一箱進來。難怪大家以為她跟大老闆有一腿。

「Vincent,你怎麼不喝啊?」夢薇問,臉上因為酒精而散發一股紅暈。夢薇的膚如凝脂,喝了酒之後略泛桃紅,更顯得嬌豔動人。金衣就不一樣,她喝再多酒就是一臉蒼白,頂多步履搖晃而已。那一晚,金衣的部門慶祝業績週冠軍,所有出貨都on schedule,大家都喝得多了些。唯一的外賓,快遞公司的Vincent,搖搖頭只喝加了檸檬的沛綠雅。

金衣知道年輕的Vincent想什麼。
前一次聚餐結束,Vincent送她回家,在她家的外面,突然抱住她,吻了她。年紀那麼小的男生突然這樣子對她,讓她吃了一驚,二話不說地推開他、進門去。隔幾天,Vincent依然若無其事地來取件,送件,還是透過玻璃隔屏跟她點頭。他每次跟夢薇說話,眼光總是望向隔屏裡的金衣。
「為什麼?」金衣想問。可是一直沒有機會開口。

這一晚,她卻打算讓劇情發展下去。她覺得好累,抽屜裡那張白天送到的喜帖,前男友的結婚喜帖讓她覺得自己份外脆弱。不是因為前男友已經結婚,而是她以為前男友那場戀愛不會持續太久――對方是個才剛高中畢業兩年的小妹妹,年紀差了快十歲。前男友公司的助理,在她忙於工作無心經營感情的時候,突然介入他們將近十年的感情中。讓她疲倦的是,分手以後她一事無成――除了突然變成人家的part time lover這件事以外。

工作上的成就已經不能滿足她了。她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混亂之中,卻沒辦法懸崖勒馬。她喝下第四杯black Russia。結帳買單之後,靜靜地等待著。部門裡的同事開始分配誰送誰回家,夢薇則一臉期盼地望著Vincent。
Vincent走過來,跟金衣說,
「我送妳們。」
金衣把車鑰匙交給Vincent,然後搭著夢薇的肩膀,輕聲說:
「這個男生人不錯喔,妳要把握。」
夢薇滿臉通紅地,看著金衣,像是心事被發現一樣的心虛。不過金衣無從了解她的臉紅是因為酒精還是因為害羞,總之,她已經讓酒精侵蝕了大腦,沒辦法去細想那麼多了。

送了夢薇下車,Vincent目送她走進巷底的公寓之後,發動了車子。
「想去哪?」他問。他的口氣就好像跟金衣已經很熟了一樣。也許他認為,每次到公司來收件、送件,那些目光的交流,也是一種熟悉。金衣無法理解,這個小了她快十歲的男孩子――在她眼裡根本還是個男孩子的小男人,是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她。
「隨便,」金衣有點昏沉地,呼了一口氣,vodka的酒精整個揮發出來,那一瞬間她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好像要出竅了一樣。也許,也像是蝴蝶即將出蛹的感覺?那種瀕臨死亡的淒豔感覺?

Vincent看了她一眼,熟練地操縱著方向盤,往南區駛去。金衣的視線看不清楚,依稀可以看得出來,那是接近台大附近的地方,然後,車子上了福和橋。進入永和,然後在永和的鬧區中穿越而過,最後,來到一所著名的高中附近,停在一個靜靜的巷子底。
「到了,下車吧。」Vincent拉起手煞車,轉過來跟她說。她好像醒了一樣,怔怔地望著車窗外。
「這是哪啊?」她撫著前額的瀏海,低聲問著,一邊感覺到自己的氣息裡還有酒精的味道。酒快醒了,她的理智快要回來了。
「我家啊,」Vincent下了車,站在巷底的公寓門口看著她。
「為什麼要來你家?」
「難道去妳家?萬一被妳的高齡男朋友遇見了怎麼辦?」Vincent突然口氣有點不耐煩地說,金衣訝異地看著他,突然明白了什麼。
「你跟蹤我?」

「為什麼?」在Vincent褪去金衣緊緊纏裹在身上的合身的上班族套裝的那一刻,她問。Vincent沒回答,只是很專心地,一顆顆解開她的衣扣、然後是內衣。
「你不說,我就回家喔。」她握住Vincent的手,他冷冷涼涼的手,似乎已經滲出冷汗似的,緊張。
「…妳很像我以前喜歡的女老師。」
「呵,老師?」她笑了笑,放開了手。Vincent的手慢慢移到她臉上,然後他靠過來親吻金衣。
「嗯…她對我很好,可是不愛我。」

年輕的男人是這樣子的味道嗎?
金衣躺在業已睡著的Vincent身邊,不能睡去。她環顧四週,那是一間三房兩廳的舊公寓,可是除了Vincent住的這間房以外,都好像沒有人在。客廳有許多擺設,看得出來曾經有一家子人住過。她回想起Vincent溫熱的嘴唇,以及結實的臂膀,那種感覺其實跟以前的男友差不了多少。她是個冷感的女人,很難讓男人三兩下就點燃她的熱情,所以,儘管是在汗流浹背的激情時刻,她仍然只是輕輕的呻吟著,好像壓抑著什麼似的。

儘管如此,她知道怎麼樣讓男人興奮,也知道怎麼做男人才會高潮。所以,雖然她總是靜靜的,好像弄出聲響會洩露出什麼秘密一樣。做愛結束之前,她甚至會做出那種無法承受的表情,好像男人再使勁一點,她就要整個人碎裂開來似的,痛苦的表情。那種近乎屈辱的表情,讓年輕的Vincent有點招架不住,他緊緊握著金衣的肩膀,捏得她幾乎都要瘀青了。

「很痛嗎?」做完之後,Vincent一臉的不忍心,輕聲在她耳邊問。
「不會。」她壓低了聲音,背過身去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,然後,若無其事地問他:
「浴室在哪?我要洗澡。」

+

那一天之後,金衣總是不由自主地,用充滿愧咎的眼光看著夢薇。她的小助理,似乎完全不知情似的,總是在每次Vincent來取件送件時,一樣跟他攀談著。而Vincent總是一樣的面帶微笑跟夢薇聊上幾句,然後一個眼風飄向玻璃隔屏裡的金衣。

於是,除了「上司男友」會到她那裡去的那幾天以外,她幾乎都跟Vincent約會到半夜。如果是Weekend的話,就會乾脆住在Vincent永和的家。雖然,每次她走出Vincent那個巷底的公寓時,都會讓耀眼奪目的陽光刺傷了眼睛,然後在上車之後,流下莫名的淚水。

Vincent年輕的身體讓她悸動,也讓她感覺到,自己似乎是存在的。在茫茫情海中,她是一條可以游刃有餘的魚。每次Vincent在燈光下端詳她的身體時,她都會略感到害羞的想要用被單遮住自己業已開始鬆弛的肌膚。還有,她腰際略微浮起的脂肪。
「就是這樣才符合妳的年齡啊,」Vincent甚至會捏捏她的腰,然後撲過來咬她的脖子。
跟Vincent熟了之後,她知道Vincent是個小留學生,從小就在國外長大,一直到大學快畢業的時候,才跑回到台灣來的。他回台灣,是為了一個女老師,那個他一直喜歡的女老師,在他從小跟白人小孩打架、鬧事時,總是比他的雙親更關心他的,把他從警局領回來。後來,女老師回到台灣,他一路跟著追來,才發現她已經嫁人了。失望之餘,他留在台灣,服了兵役,工作。

那麼,她的「上司男友」呢?其實她知道Jacky並不止她這個女人。
Jacky的家世背景很好,父母過世時給他留下不少遺產,但是他本身沒有什麼事業心,所以財產全讓老婆帶了到國外置產。他自己留在台灣,說是賺台幣讓國外的妻兒換美金花花,其實,是不想到了國外,成天跟妻子面對面。

男人就是這樣。結了婚幾年以後,孩子大了、對老婆沒了興趣,有能力的就在外面養個小的,怕麻煩的話,就不固定。而金衣知道,自己只是他那「不固定」的幾個女人中的一個也說不定。最奇怪的,莫過於她跟Jacky之間完全沒有金錢往來這件事。一般,會讓男人包養或者藏嬌的女人,免不了跟男人伸手要錢,但是金衣沒有。她唯一要的,是Jacky在工作上對她的百分之百信任,絕對不能夠干涉她與國外客戶往來的條件。

因此,她雖然業績做得多,但是相對的公司的風險也跟著大了起來。他們公司做的是O/A的case,也就是先出貨後付款的生意,如果不是熟客戶,風險是相當高的。因此,當金衣的業績好的一定程度時,兼管財務部的Jacky就更傷腦筋了,因為催收貨款這件事情上,金衣並不積極。

我正往毀滅的谷底奔去。

金衣每每在下班前關掉電腦時,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。她知道手上最大的客戶,財務狀況已經開始不穩定。不過,她卻居然沒有告訴Jacky的意思。她覺得,應該讓財務出身的上司,自己去發現。在這件事情上面,她覺得自己已經跟Jacky貌合神離。

每當月底應收帳款的催收表出來,Jacky就免不了要寒著臉對她。
「不然,不要出貨啊。你也知道Dickson's 是我手上最大的客戶,佔了美西禮品市場的1/2銷量,如果不放貨,他們很快就會跟我們的對手進貨,你是想要marketshare呢,還是要cash?」金衣這樣跟Jacky說,然後脫掉上衣,鑽進被子裡去。在Jacky面前,她always是主動,跟在年輕的Vincent面前完全不一樣。

「妳最近有一點不一樣了呢,」儘管前一秒還在不愉快的情緒裡,下一刻,男人跟她纏綿的時候,還是忍不住這樣問。她坐在男人身上,閉上眼睛裝出陶醉的表情。不過,還是一樣的不出聲,頂多、就是在男人高潮之前,發出一點痛苦的呻吟而已。為什麼?為了讓她的煩惱早一點結束吧?她想。

聖誕節即將來臨之前,公司的出貨量達到年度的最高點。
金衣看了報表上的數字,決定開一個party慶祝。不過,連續兩個月的應收帳款催不進來,讓她跟Jacky之間的關係,似乎也更加的冰凍三尺。
「妳、還跟那個小男生來往嗎?」某個寒冷的冬夜,Jacky穿好衣服要離開她家的時候,突然冒出這一句。
金衣不知道Jacky是從哪裡得到消息的,總之,他是知道了。
「妳身上那些豔痕,都不是我弄的,不是那個小夥子,會是誰?我在公司玄關裡見過他幾次,他老是怪里怪氣地瞪著我看,我還能不明白嗎?」

那個笨蛋。金衣心裡想著,吃什麼飛醋啊。她心不在焉地看著Jacky,心裡知道,這樣下去不是辦法。這兩個男人,都不是她的最愛。那麼,她愛的是誰?是已經娶了別人的前男友?還是,她根本誰都不愛?
「我,跟我老婆要簽字了,這次Christmas,我回加拿大去會跟她辦完手續。妳打算怎麼辦,想清楚,然後跟我說。」Jacky離去之前,丟下這一句。
「喔。」她怔怔地關上門,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客廳。

這算什麼?她想。過完聖誕節,她就要三十五歲了。

聖誕節的party一樣是在她相熟的義大利餐廳辦的。那一晚,夢薇卻好像整晚都心不在焉似的,老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。Vincent一樣是他們活動的來賓,似乎只要是有夢薇的場合,就少不了Vincent的樣子。而Vincent在人前,總也一副他的目標是年輕可愛的夢薇的樣子。

Vincent離開座位的時候,夢薇終於靠到金衣身旁,低聲說了句:
「Kimmy,怎麼辦?他都不理我…」
「誰?Vincent嗎?」金衣點了一根煙,隔著裊裊雲霧看著臉蛋呈現玫瑰色的夢薇。對於這個小助理,她總是有那麼一些的不忍心。
「嗯,他跟我出去了幾次,可是,連…連一點要進一步的表示都沒有。」
其實Vincent跟夢薇出去,都會告訴金衣。所以金衣並不在乎,她反而會心有愧疚地要Vincent對夢薇殷勤一點。
「是喔,可能,他另外有女朋友吧?會不會?」金衣想點醒夢薇,可是又不便直說。事實上,她總覺得自己跟Vincent這種「不正常」的關係不會持續太久,所以,才刻意瞞著夢薇。
「會嗎?可是,他告訴我,他除了我、並沒有其他交往中的女人啊。」
「嗯…這樣啊。」
「我也覺得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,只是他不知道為什麼不肯承認。」夢薇的眼睛裡除了酒精,還有一絲的怨恨。金衣知道,那是出於女人的妒嫉。如果夢薇知道情敵就是她,會是什麼樣的反應?

那一個聖誕節金衣過得很不安穩。
即使她跟Vincent整個假期都沒真的離開過那張鋪著米白色棉質床單的大床。那張以前是Vincent的父母移民前的睡床。他們在那個陳舊的公寓裡,渡過一個一絲不掛的Christmas Holiday,餓了就跑到廚房去煮東西吃,吃完了有力氣就爬上床去。Vincent大聲地播放那些金衣平常聽都不聽的重金屬搖滾樂,夾雜著他們在房間裡嘻鬧的笑聲。

我正朝向毀滅的谷底奔去。

離開Vincent的公寓時,她心裡的這個念頭,突然強了起來。陽光溫暖的冬天早晨,台北市正要甦醒,她並不知道等著她的會是什麼畫面。

一進公司,就看到玄關旁的會議室裡坐著幾個人。
沒聞到她熟悉的咖啡香,迎面而來的是一臉不知所措的夢薇。
「經理、別進去…」
來不及了,金衣推開會議室的大門,見到的是美國大老闆,總經理Jacky,還有Jacky的妻子,Millian。
「狐狸精!」一個結實的巴掌迎面而來,夾雜著夢薇的驚呼聲。
金衣還沒得及反應過來,讓Jacky的老婆打了兩巴掌,眼冒金星滿地金條。她的耳膜還在嗡嗡作響,已經聽到公司大門的電子門鈴響了起來,然後,金衣見到一個紫色的身影、飛撲過去朝著一旁的Jacky臉上一拳揍出去――那是來送件的Vincent。

事情就這樣鬧開了。

金衣什麼都不必解釋,因為Jacky的老婆跟Vincent的行動已經把一切都召告天下。大老闆臉色鐵青地,把所有不相干的人,包括Vincent和夢薇趕了出去,留下臉上淤青的Jacky跟臉頰上熱辣辣的金衣,還有Jacky的下堂妻三個人。然後,大老闆要金衣說清楚、講明白。
「我什麼都不想解釋。」金衣看看一臉怒氣的Millian,然後冷冷地看著從頭到尾居然什麼話都沒講的Jacky。
「I quit!」她說,然後打開會議室的大門,走了出去。

臨走出辦公室之前,她看到夢薇滿臉淚水,讓會計部的幾個跟她同年齡的女孩安慰著,旁邊是一臉歉意的Vincent。
「小薇…」她想開口講什麼,可是,顯然已經不需要了。
其他部門的主管跟職員們,都從隔屏裡探出頭來,看熱鬧。夢薇見了她只是哭得更厲害。可能是一時無法接受吧,原來她的情敵,居然就是一向疼愛她的頂頭上司,一個年紀大了她十歲的歐巴桑老女人。Vincent似乎想跟她說什麼,她卻搖了搖頭,看看夢薇。然後,輕輕嘆了一口氣,頭也不回地、走出公司大門。

金衣離開公司之後,連家都沒回去。她消失了幾天,直到事情過了,大老闆找了她回來談、要她留下,畢竟,在業務上她有她的利用價值。Jacky離開了公司,夢薇也在同一天遞了辭呈。這下事情果然就跟公司裡的無聊傳言一樣,又一個小助理給李金衣逼走,甚至連總經理都因此走路。

金衣沒再跟Vincent聯絡,她打個電話給快遞公司的客服主管,要求他們撤換區域送收件專員。寫給Vincent的分手信,裡面只有短短兩句,「勸君莫惜金縷衣,勸君惜取少年時。」

為什麼?其實她可以不要選擇這條路的,所有的人都走了,她可以留下這個單純愛她的年輕男人。可是,她無法想像Vincent的父母有一天看到她的時候,臉上的表情。她明白自己,有過於喜歡這個年輕了她快十歲的男人的意圖,所以,她選擇了分手。不為什麼,她不能愛別人甚於愛自己…。

「勸君莫惜金縷衣,勸君惜取少年時…。」她這麼對自己說。
雖然,她明白、那曾經有過的青春少年時,已經不會再回來了。

.完.

原作發表於:2001年12月失戀雜誌

駱小紅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6) 人氣()

小艾,妳會覺得困擾嗎?
妳會覺得我煩嗎?可是,我還是想留言耶..。唔、已經語無倫次了,睡吧。

「江水能承載些什麼?」其實對它來說沒有差別,當初訂這個新聞台名,只是想到『饑餓的女兒』那本書裡,寫到江上浮沉著很多垃圾的場景。

臭熏熏、還有門板浮在水上,上面綁著一個人稱淫婦的可憐犧牲者,在父權社會裡被殺死。今天載著這塊門板的這段江水,明天會在另一個地方載著另一條船、一條想要打魚的船、要養活家人的船,或許後天它就入海了。

江水永遠不一樣,每段都載著不一樣的故事。
承載不承載什麼故事,它都要執著的流啊。誰生在上面,誰死在上面,對它都沒有什麼差別。船上哪個女孩失戀、哪個男人討了小老婆,也都與它無關。揚子江長,揚子江流、直到它填起來了。

深夜,思緒都很零亂。夜裡聽爵士,竟覺得很迷魂,挑起各種慾望。
我還另外有個新聞台,是以前自助旅行的遊記。那個時候的我,比現在胖十五公斤,卻比現在無憂。室友都說,M妳以前胖胖得不好看,可是、笑笑的,比較可愛。為什麼要憂愁呢妳?

我不憂愁啊,只是找不到出口。

From. M,3/19/0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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親愛的M,

有緣千里,讓我們在網路上相會。不能說不是一種奇妙的緣份吧?雖說我們沒見過彼此,年紀似乎也相差甚遠,可總有一種心心相印的感覺…無關男女,你知道,有時候只是心靈的相貼近。

朋友說見了你的留言,總以為是我自己編造寫出的,只因為我們在文字上的感覺那麼相似、相似得像是虛幻中的另一個自己…。我不知道,我只是順著自己的感覺,一路往上攀爬、爬呀爬的,就找到了你。茫茫人海裡,兩萬四千多個新聞台,我們能夠相遇真是不容易,是吧?貼近於知己,而實際上卻是生活與情感都不搭嘎的兩個不同世界的人,卻能互相瞭解…,所以,儘管這些日子以來,我歷經多少內心的轉折與磨難,卻依然心裡繫著你,一個在遠方人海裡的陌生女孩,你。

原來你的台名,是來自於一本書啊?
我很少很少翻書,會看的不是冷硬寫實的推理小說,就是情意綿綿的愛情故事。我不看言情小說,但卻看三毛、瓊瑤。我喜歡那種一心一意愛著一個人的感覺,彷彿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一樣。三餐不必吃,冷了不必穿衣,因為有愛情,所以心靈滋潤、如花盛放。不過,看完之後,除了眼角感動的淚水,我總不忘記擰完鼻涕之後,要順道把馬桶刷一下…回到現實。

像我這樣的女人,如若生長在父權社會可以私刑處置淫婦的地方,也許已經死了千百次也說不定?從有意識以來我不斷地思考著自己在過去的每個朝代所扮演的角色,也許是蘇妲己,也許是楊玉環?我任由男人在我身上留下無數鞭笞的記號,歷經幾世也不能翻轉…我命裡註定了,生生世世為愛情受磨難,最後魂歸離恨天,依舊想著天長地久有時盡,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悽美…。我為愛情而生,也會為愛情而死嗎?

愛,就愛得要死,恨、卻恨不過瞬間。
我百轉千迴的柔情誰能懂呢?我常看著自己業已衰老的外表,受盡創傷的軀殼,想著想著要為了心愛的人好好振作。就算近不了他的身,也要像守護靈一樣,溫存地纏繞他…也許他根本不察覺吧?隨著江水流去,他乘著的船隻遠颺至我看不見的彼方,遇見攜手共度一生的女人。我依然想要纏繞著他、用我所有的思念,隨他天涯海角。

這世界上,至少多一個人幸福,是吧。
也許不會是我,但一定要是妳。還年輕的你,千萬別像另外一個與妳相似的我這般,年輕時的我耗盡所有,如今只剩漸漸冰涼的軀殼,以及微微溫熱的思考。而妳還年輕,有著無數不可知的未來。未來…遙遠卻帶點希望的字眼。

可江水何辜?
我突然想起了東風無力百花殘的悽絕,以及春蠶到死絲方盡的哀怨。可我們又怎知花殘之後、不另有一片雪霽天晴;春蠶結蛹之後,不化為另一種蝴蝶飛蛾?

生命自會找到出口,只在我們一念之間。

回覆有點遲的、小艾.2002年3月23日

(本篇完)

原作發表於2002年3月23日,失戀雜誌

駱小紅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

小艾:

總覺得加個『小』字好像怪怪的,明明對我來說妳就像姐姐一樣。
經過這幾天的留言激盪,我想了很多很多。總覺得男女情愛這回事,還是令人難以理解。只要是人,只要是情感,就有無限可能、還有無限種理論,然後變成無限種信仰。

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愛看愛情小說、愛情電影、愛情理論文章;愛情小說描述的故事太多太多種,愛情電影亦然,愛情理論文章,講的東西我都明白,什麼成熟的愛情應該像怎麼樣,但是荷爾蒙卻是理性的頭腦沒辦法控制的。只有自己去走一遭,感受自己情感的力量,任何電影、故事、理論都沒有辦法為自己的樣本、模範、情緒湧現方式提供一條道路。

而且隨著時間流逝,我們走過的路更多了,什麼信仰都有可能會被自己推翻;也許再過幾年我遇見幸福,我父母的失敗範例就不會讓我繼續不信任感情,我的「屍水婚姻理論」在自己心裡也不攻自破。這幾天這麼在自己心中反反覆覆思考,還有寫了那麼大篇幅的留言給妳,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只是不斷在哀嚎、可憐自己(說難聽一點,我在哭夭),那個樣子就像是我父母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一對夫妻、失去前男朋友是無人能比的遺憾、我沒被身邊的那個人看見是全世界最慘絕人寰的事情,但是也驚訝當情緒湧現時,文字竟然可以這麼源源不絕。

突然覺得,活著真好,當個人真好。
雖然各種情感讓我們身體疲累,但也提供了好多樂趣,我們失戀很痛苦,可是可以寫詩寫文章讓別人跟我們一起哭、一起笑;如果我們的愛情有美好的結果,那麼光是每天早上醒來就會是件樂事。好吧,也許這樣聽起來只是在騙自己,痛苦還是那麼鮮明,這種想法只是在提供自己阿Q式的遮蔽,但,哎,還能怎麼樣呢?他的荷爾蒙作用讓他愛的是別人,另一個他的個性就是這麼愛自由,我,沒辦法控制,我的荷爾蒙讓我愛的不是那個對我好的人,我的個性就是這麼富瘋顛的戲劇性,他們照樣也沒辦法改變。

至於結婚、有了小孩之後、老了之後會怎麼樣,我沒辦法想像也沒辦法感受。我還是會害怕,害怕被綁住、害怕他比我先喜新厭舊、害怕幸福來了又會走,可是未來一直來一直來,我想我沒有再更多的時間為了未來不會發生的事情懼怕,雖然很仔細地看妳寫的每一篇,也很小心地記在腦子裡,但是操作總是強過於想像,我也只能小心顛簸地在人生道路上搖搖晃晃,預備迎向可能閃出來的任何痛苦。 為了想要溫暖,為了曾有過又消逝的溫柔,我祈求,我哀悼,我痛苦,而每個人都會為了溫暖祈求、哀悼、痛苦,可是,最後總是時間為我們找到救贖找到出口。

喜新厭舊是常態,因為時間的殺傷力會消磨一切:消磨美貌,令當初激盪荷爾蒙的原因不復存在,這個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,沒辦法知道;消磨強軔,讓當初能夠咬著牙度過困頓的耐力,瞬間可能化為怨懟;消磨肌膚血肉,讓血一滴滴老去,有一天就乾癟了。但是時間是救贖,感謝時間,我們可以忘掉很多事,磨滅記憶,最初相遇的悸動和快樂可以忘記,那痛苦當然也能忘記,真好!時間多公平,幫我們塗掉喜怒哀樂之後,讓我們等待另一場記憶來寫在腦子裡面。

昨天看了魔鬼終結者2,Terminator不明白小男孩為什麼會哭,小男孩說:「我們有感情啊!我們會痛,會懼怕。你得學學這些東西啊!我不是在開玩笑,這很重要的!」終結者不哭不笑不痛,想來令人欣羨,省去許多痛苦(話說人不止身體會痛,心裡還會苦,因為苦惱、焦慮、懼怕「痛」可能代表的生存終結),而他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完成任何一項指定的任務,簡而言之,就是個奴隸。對人類來說他是一個理想(畢竟終結者是人造出來要防止人去死的;人怕死),千瘡百孔也不憤怒,肢離破碎也不哭號,沒有情感。人不是終結者,我會痛,我會惱,生來即便如此,我沒辦法,也沒有出路。因為我不是終結者,所以我知道我會繼續祈求、失落、心痛,我也不能預測自己的情感走向,因為感情沒個準;我還要繼續渴望溫暖,並像妳說的,愛就愛吧!帶著傻勁去愛。

寫了那麼多,好像就是要來安慰自己、催眠自己 。最近上了存在主義的課,明白人多麼討厭被概論化。我、好像也在概論化人類,說人類都有情感,說時間會救贖所有人。因為人性也在自我矛盾中,因為我還在繼續尋找...

From M.3/4/0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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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ear M,

是啊,我是姊姊。看得出來你還是個學生,年輕得讓人忍不住羨慕、忍不住心疼。怎麼你,年紀輕輕便要受這麼多愛情的苦?換做是我,像你這般年紀時的我能否這樣清楚明白面對自己?我沒把握。我的理智與豁達,來自於悠久時光中的情傷,一道又一道的,刻痕。

年輕時候的我只知道,讓荷爾蒙控制住之後,就會情不自禁地做一些動物性很強的事情,比如,執著愛著某人,或者裝可愛地把自己甜美溫柔的一面顯露出來。也許在長輩與朋友眼裡,我一旦墮入情網時,那些失常的表現其實是很丟人的。不過,我卻很自傲,因為我始終忠於自己的感覺。那是,年輕的特權吧,我愛我所愛,認真而執著。

我寫很多關於愛情的、友情的、親情的故事。
不過我也不相信那些愛情理論。知易行難,沒有誰是誰的老師。「屍水婚姻理論」,很有意思,只是我早看穿了人與人之間的脆弱平衡,而在自己的文章裡,召告了自己的下場。

『西元二ΟΟ二年,四月,當鄰居嗅到門縫底下透出來的異味,獨居的女作家幾天幾夜不見人影之後,911人員從陳設單調的公寓裡,抬出了業已冰涼的軀體。被稱之為作家的女人,獨居、沒有親人。在陌生的城市裡,沒有人知道最後一刻她是如何度過的。』(摘自,華麗與蒼涼.駱小紅真相,失戀雜誌文字寄物櫃2001/12/17)這是我去年寫下的,關於自己未來的預告故事,眼看著,四月就要到了呢,我的生命只剩下一個月不到。我把死亡的日期訂在自己的生日那一天,想像著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向那慌涼的最後。

那篇文章一直沒能寫完,因為我的故事也一直未曾演完。
不過,一開始的童年與最後的死亡都是已經註定好了的,只是中間應該有什麼變故與曲折,還沒能好好地整理出來。簡單來說,我覺得我的一生已經過去大半,隨時有結束的可能。既然如此,我想好好地安排接下來的日子,我可以掌握的部份。也許我會一直持續地寫作吧,然後幾年後到?國或者美國去投靠姊姊及姊夫,但不會與他們住在一起。我會旅行,像當年我隻身一人遠赴歐洲出差那樣子旅行著;最後,在下著大雪的單身公寓裡,靜靜地死去。

在那一天來臨之前,我會好好地想辦法活著。
把身上的羈拌慢慢卸下來,諸如親情、愛情或者現實中未能解決的糾紛等等。所以,妳突然覺得,活著真好,當個人真好…我可以理解。每當我感覺生無可戀時,就會想想還有許多陌生的國家我還未曾涉足,想想站在高山懸崖邊讓山風吹拂的感覺,在銀色的沙灘上,讓溫暖的海水包圍我的身體…雪地裡,森林中,也許還有許多我拙劣的言語無法形容的自然美景…。我想看看除了故鄉以外的地方,孕育生命的地球上的其他的景象。

妳說,結婚、有了小孩之後、老了之後會怎麼樣,妳沒辦法想像也沒辦法感受。
是啊,誰不是如此。誰能在事情還沒來到之前設想自己能夠怎麼理智去面對這些?妳害怕被綁住、害怕他比妳先喜新厭舊、害怕幸福來了又會走,可是未來一直來一直來…最後總是時間為我們找到救贖找到出口。我倒覺得,是我們自己幫自己找到出口…時間只是不斷流逝,並不因為誰停駐或消失。以前的我曾經期待自己成為一個普通的女人,結婚、生子,為了柴米油鹽相夫教子的生活付出全部生命。如今,我知道那樣的工作我未必做得來,於是,先從照顧好自己開始,從頭再來。工作上的自信?加了,對生命的信心卻也因此有所消長…然後,對工作的態度開始淡然處之時,生活感反而深刻了起來。

寫了那麼多,好像就是要來安慰自己、催眠自己 。
也許呢,我倒覺得,妳已經找到了妳要的答案,只是需要加以確認而已。我也是…尤其在經歷某些人與事之後,突然發覺一切不過如此…週圍的一切突然清晰了起來,清楚明白得讓我心驚,怎麼、以前都不曾發覺?原來,我又原地繞圈圈了呢。不過,至少走過了,心裡明白自己是曾經怎麼的執著,怎麼的悸動,路沒有白走,只損失了些,青春吧。

現在的我,只擔憂時間不夠用,不夠工作、不夠生活,不夠寫作,不夠睡覺。不過啊,我倒也無所謂,因為擔心也沒用的…在那一天來到之前,我都會以這樣的心態面對人生。正面也好,負面也罷,是我的人生啊,我會自己承受的。

小艾.2002年3月6日

*原作發表於2002年3月6日,失戀雜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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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艾:

上次我看小叮噹,他有個道具叫做『遺忘貼紙』。把想忘記的東西或人寫上,貼在額頭上就成了。我,真希望一切就這麼簡單。

常希望他告訴我,我們之間沒可能再復合,這樣我會更踏實地當他朋友,我才能真的下定決心...。可是他沒有,也沒說他找到幸福,因為他不懂幸福。幾個月以來,我都在抱希望又嘗試死心;在路上顛簸地走著、搖搖晃晃…心一再而再被驚動,任何他的舉動,都能產生無比漣漪...。遺忘、為什麼那麼難啊!

每次和同學去唱歌,總在歌單上看到幾百來首情歌。原來每個人都有愛情故事,原來愛情故事這麼多種。隨便找一首,跟自己故事相像的,就可以跳進情境痛哭一場,等到下一次失落。再找另一首情歌讓自己痛哭,說來說去,愛情沒個準,沒有可預知的模式。這麼多種故事、這麼多種痛苦,都是想要幸福的。可是,誰懂幸福?我以為我懂,可是,他的幸福不要我給,所以也許我也不懂幸福。我願意給幸福,給他…只要我知道那是什麼。

From M

+

小艾:

要忘記我自己?我沒想過。如果忘了我自己,就可以再製造一個新的我。人必先置於死地而後生,聽說是這樣?可是,等到再製造一個新的我,又有另一個自己了,這個新的,不知道會不會想再忘記自己...?但是,遺忘貼紙不是天天有,想忘的事,卻每年每年來,也許忘了自己,會比較快....。

對他來說,我就是那任性的公主;
對我來說,他就是那自私的王子。
他對我說,我是他交過女朋友最瘋顛也最會鬧的;我跟他說,你當初要是肯對我更好,我一定天天逗你笑。你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!難道是我太敏感嗎?硬是要我承認錯誤,我只能說我太愛他。也許,當我又很愛一個人時,就會變成任性的公主吧?我還是深深相信,身邊的這個人,要是願意多看我一眼,我不會任性,我會溫柔。

曾想過,跟他在一起只有痛苦。為什麼我曾抱希望可以跟他復合?也許,我就是個欠人陪,欠人聆聽的傢伙吧... 。有人陪伴,真有這麼好....?我還以為,人生下來,初始狀態反正都是孤獨的。孤獨來,想必也能瀟灑地孤獨去吧?誰知道溫暖跟所有癮頭一樣,有害身心?卻又令人難以丟棄...?醫生說我只有適應障礙,我想意思就是任何癮頭,只要染上了就很難戒。花比別人加倍的時間戒,煙難戒, 有人陪伴的癮難戒,最末,惹來一身風霜。

From M

*原作發表於2002年3月3日,失戀雜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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嗨,M,

是我。好一陣子不見,忙嗎?沒見你寫新的詩,是還在布拉格旅行嗎?這陣子我非常地忙,身體跟腦筋都忙。心思,卻忍不住零亂起來…。想找一個不同圈子的朋友說說話,所以留言給你…希望你不嫌我話多,佔了你留言板的篇幅。

我有個朋友。他,是我在最失意的時候、男友棄我而去的時候,扮演著我精神上的最大支持者。他是我文字交心的朋友,對我、對其他的朋友,都非常好。對任何人都體貼、都溫柔,是他的優點、也是他的缺點。從小對感情極沒有安全感的他,其實只是怕麻煩而已,並不是真的想keep住朋友,我覺得、他讓我這樣覺得。

我在他心中,也許只是能以文字瞬間讓他的靈魂為之悸動的朋友、如此而已。一開始,我們就只能是朋友,就算同床共枕也可以一夜無事的、好朋友。幾次我失意感傷時,深夜抱著酒去找他,他總是陪我聊天、傾談,讓我能夠平安度過那些痛苦的晚上…我對於這樣的關係,只覺得很寧靜、很安心。

只是,自從他的從前女友,一個罹患憂鬱症的可憐女孩出現之後,我跟他之間開始出現猜忌、爭執。我才驚覺地發現,原來他在我心目中的份量,已經不再只是單純的好朋友了。人就是這樣,即將失去才發現自己在意。他跟我幾度為了那女孩鬧翻…那女孩甚至透過網路千山萬水找到我,接近我和他共同的朋友,一點一滴進入我的生活。終於,我原本封閉的生活裡,免不了要因為他,開始容納一些其他的、我不想也不願意接受的,事與物。

那些朋友,是我非常在意的。但是,為了跟他們保持和諧,我一步步退讓。
直到我終於受不了,違背了對女孩的承諾,跟他和盤託出。他很生氣,也告訴我不必為了那個女孩做任何的退讓,必要時他會挺身而出站在我這邊。於是如此這般的關係,有如八點檔般重覆、又重覆。我記不清楚是第幾次為了女孩看了我的文章而質問他...然後我們再次爭吵…再次言和。總之,我厭倦了。

我發現我們的路走到了盡頭。

幾次跟遠來的朋友、還有他約定外出,他都因為「不得已」的理由缺席,讓我非常之難堪。不管他的缺席是有意或無意,都讓我覺得,我已經不再是他的那一個重要的朋友了…是這樣吧,我早知道的,在他的世界裡,沒有人比他自己更重要。就算是曾經被他愛過的女人們。他愛,只是因為他想愛,一旦不愛,他可以說出傷人的話,也可以虛與委蛇地敷衍…我不想再做他的所謂的,心靈上的朋友。那只是他不想破壞,他是我們這一群人「大家的好朋友」形象的,假象。

我掙扎很久。
為了他,我曾經寫出無數、無數的文章。那是我跟他唯一的交集。終於我決定忘了他,我在網路上狠狠地告訴他,不要再來跟我說話,我也再不會到他的網站去了。我真的沒再到他那裡去,一次也沒有。不跟朋友談他,也不想多談。一個非常討厭他的女性友人酸酸地說,這次一定「又」不出幾天,我就會又軟化下來,自己找個理由藉口,又回到他身邊去甘於做他的紅粉知己,跟他曖昧下去了。

我咬著牙說,我不會,也不要妳管。

我為了他,竟然失控地、生氣地跟好朋友這樣的口氣說話。
我自責、但是我無力改變他依然存在我心裡的事實,我像飄浮在天空的一根枯草,沒有終點的流浪著、此刻。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。我突然失去了再往下寫作的勇氣,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豐沛的感情…文字是我的生命,語言是我的工具,而情感是我的歸依…,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,也不在乎自己曾經怎麼傻氣地讓自己錯。我傷心的是我不該傷心卻又免不了忍不住傷心。

你能瞭解那種感覺嗎?
世界上,茫茫人海中,有一個跟你毫無關係、以前從來不認識的人,他知道你的想法,不見得是全部,但是他都懂。在你眼裡他雖然平常,可是卻又有一點的不平常。不一定要變成異性朋友,可是,卻在心底給了他一個特別的位置,誰也不能取代的位置…。讓我下決心的,並不是那個已經淡出我生活的女孩。而是他應該得到的幸福。

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倩女幽魂一樣,陰陽兩隔地纏著一個不應該、不可以纏著的,另一個世界的人。這樣的比喻可能也並不正確吧?只是,我想表達的,是我跟他之間那種奇異的關係,不該存在的,關聯。也許,我該回頭,喝了孟婆湯再過幾十年,又是一個新的人生。應該忘記的,就應該忘記。他會遇見,或者已經遇見跟他同樣是活生生著的,另外一個人,那才是幸福。

所以,我真該就這樣消失的,是吧。因為不知道該跟誰說,所以留言給你。

from 駱小艾

+

嗨,小艾:

看了你長長的留言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。
我不知道妳與那個女孩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,但是為什麼是妳在做讓步?我不懂…(當然 我不是在說那個女孩不好 ,我相信憂鬱症的她只是需要溫暖) 。也許,他並不是在逃避 ,缺席只是無意的。但如果是無意的,那也許他的確不夠在意如果是存心想逃離你們,那麼逃避的方法只會讓關係死掉。

也許,妳暫時鬆開手一點點,站遠一點。可能會看清楚一些事情,或暫時休息一下 從妳們的關係 。當然,也要聽聽看自己的聲音。有機會會希望跟妳聊聊 …我是說電話之類的…

最近,一直在陪著我的那個男生,說跟他喜歡的女生快在一起了。我偷偷哭了、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、哈 。看過孤男寡女沒有?我們的相處模式 除了不是情人外,就像那個樣子互相扶持。我覺得,我可以給他幸福的,只是 不知道那個女生可不可以 ?如果她能,那我就算了,如果她不好、再說吧,哈哈 。好不容易,失戀後有了新依歸的.... 。我老裝作我還在為前男友難過 ,他老是不明白,對於這樣的男人幹什麼我這麼死心眼 ?可他不知道,其實 我早就不想他了…,也好,反正 感情總有一天會變質的。

看我爸媽的樣子,我老這麼覺得,不想要再來一次患得患失。妳好麼、這兩天? 說真的妳如果要打電話來找我聊天,我會非常高興的。想聊聊感情的事,不再逃避看愛情故事…我慢慢地在看妳寫的東西了。希望妳開心點呢!陪著我的那個朋友,老看著我問 我為什麼不開心呢?

From M

*原作發表於2002年2月26、28日,失戀雜誌網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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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很軟弱,也不堅強。」塗著亮麗唇膏的嘴唇裡,她吐出這一句。
對著鏡子,她開始無聲地哭了起來。

過了好半天,鏡子裡的她,才擦擦眼淚、擤了鼻涕。長髮柔軟地披在肩膀上,浮腫的雙眼,黑黑的眼圈,糊掉的唇膏,那陌生的面孔…我怎麼也無法相信,那就是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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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著氣候變冷,月曆終於到了最後一頁。

我縮了一下肩膀,手裡拿著大衣,並不想穿上。坐在隔鄰的你,握住我的手,面帶微笑地看著我;而我面無表情,只是望著前方來來去去的路人發呆。兩個月沒見面,要說我心裡完全沒有感覺,還真是違心之論。可是,親愛的、親愛的,我卻發覺,我真的可以不愛你。

雖然你還是一身名牌、卻顯得憔悴邋遢。愛漂亮的你剛去給整型醫師做完雷射,偷空出來看看我。是什麼讓你想見一見業已宣告分手的我?是前幾天突然跟你打招呼,而讓你誤以為那個曾經膩在你身邊的傻女人回來了?還是,MSN的談話中,越來越如行屍般的行徑,令你詫異得想看看我?

MSN裡,我毫不隱瞞我這幾個月以來的改變。是啊,真是改變。我從一個一心想要從一而終的女人,變成沒有愛情一樣可以寬衣解帶的女人。當我寒著臉把那個想留下來多陪我幾天的一夜情對象趕跑時,他撂下一句:
「妳真是個狠心的女人!」
連眼皮都沒顫動一下,手指依然放在鍵盤上,我只吐出一句:
「你該回去了。」

我腦海裡,除了擔心他死賴著不走、會去廚房拿菜刀來砍我、以及他會到網路上去公布他跟我有一腿的小小擔憂之外,居然,突然閃過了那些跟你在一起的回憶。沒錯,而且還是幾個月之前,你跟我們共同的朋友H妹妹上床之後,她跟我坦白的事。不管她的坦白是想趕我走,還是純粹出於同是女人的同理心,總之,我跟她、都因為你的刻意隱瞞已婚身份,一下子成了第三者、第四者、甚或是第N者。

跟那個年紀小了我好多的小男生上床時,我腦子裡一直浮起許多往事。為了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,我胡亂地叫著、叫著他想聽到的句子,那些無聊的床上語言。他能像你一樣分辨出偽裝的叫床聲嗎?跟你在一起時,你所看到的表情,跟當時H的表情是否一樣?

「我不記得了。」你隨口說,動作緩慢地把無糖的果茶從精致的茶壺裡倒出來。你刻意選了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,玫瑰園做為這次見面的場所。滿屋子漂亮的裝璜,可是我只見到你的眼神…我無從辨認那是懷有感情的、還是純粹動物性的反應。你伸過桌面的手,像過去無數次一樣,我無聲地讓你握住。

「妳什麼時候才要找我一起去香港?」你把玩著我替你準備的生日禮物、香港帶回來的手機吊飾。
「我上個月去過了,想過要找你,但是不想給你找麻煩。」我知道你身邊時時刻刻有人看著你,你的家人,那兩個跟你最親密的女人會日夜監視你。你說,你很悶、很悶,整天被盯著,連想跟網友聊個天也不成。

我承認我心軟了一下子,直到那通電話進來。

我不知道那是誰,但是你講話的口氣、談話的內容,讓我確信那是一個女人。啊呀,我太傻了,我居然差一點又相信你。我們沒聯絡的這兩個月裡,怎麼可能你身邊都沒有人呢?貌合神離的妻子、父女連心的女兒,重重的束縛之下,你告訴我你連打字聊天的權利都沒有。可是我忘了,你是一個沒有網戀就活不下去的人。沒有了我,你依然會在網路上尋找、尋找。

對於我越來越冷漠的口氣,你裝出焦急的樣子。毫無自由的你,彷彿害怕失去什麼似的,小心亦亦地跟我相處…不管我怎麼出言譏諷,你都不會像過去那般動怒──以往的你,是神聖不可侵犯的,就算在家人面前再沒地位,你永遠應該是我膜拜的神祇。可是我忘了,我只是你牢籠窗口的那朵小花。

你只是暫時被拘禁了,所以窗口的小花格外珍貴。可是一旦你自由,滿園的花朵在向你呼喚,你也會毫不猶豫地投身重返你的天堂。你需要女人的愛慕來肯定你的存在…而我只是自以為是的,告訴你不可以對不起你的家人、不可以違背良心。我真是個傻瓜啊。

我居然可以為了你,違背了自己三十年來的原則,介入了另一個家庭。即便是蒙在鼓裡,我依然對你的妻女有著罪惡感。為了沖淡那種罪惡感,我拋去了那些我曾經以為很珍貴的、羞恥心。我告訴自己,如果我可以毫無感情的跟不愛的男人在一起,那麼我也可以解開你的魔咒。

你曾經是我心中的魔星。

但現在不是了。我討厭你的用情不專、痛恨你的自私。不管你再怎麼提醒我,我都要清楚明白地告訴你,

我能不愛你。

同一個古典玫瑰園,同一張桌子。我滿身的罪惡與傷痕,加在原本就千瘡百孔的身上。你握我的手,是想告訴我你還要我嗎?可是我卻一點也不想念你了,不想要你了。你可知道當愛情加諸在你身上的光環消失時,你在我眼裡、只是一個吸血鬼般可恨的男人?你吸盡了所有愛你的人的血,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在網路上等待下一個不知情的寂寞女人。

「妳不覺得她跟妳的他一樣,都是誰都能愛,也不會專注在一個人身上的典型嗎?妳認為妳的他很善良,那也不過是妳愛他之下的個人看法,不是嗎?事實是什麼?他們都在網路上尋找慰藉,誰都不是真心,除了妳這個呆子。」
跟我在一起之後,你第一次「出軌」是跟線上的網戀對象愛得死去活來的,當時朋友是這樣分析給我聽的。

啊、啊,原來呢,原來是這樣。事情一直是這個樣子,只是我變笨了。當理智被情感蒙蔽,我就再也看不到事實了。我曾經遇到過一個多金又有才華的白馬王子,他願意全心全意地對我好…但是他坦言、在他生命中會有許多女人跟我一樣重要,他沒有欺騙的意思,他會面面俱到,對每個人都好、皆大歡喜──他的愛情不會瓜分,只會無限複製。他希望我開開心心過日子,不要再去想那些痛苦的、煩惱的往事。

最後我拒絕了。

你一向都知道我要什麼。如果不能完全擁有,我寧願一無所有。我們都希望自己是別人捧在手心裡的寶貝,那又憑什麼要一腳踏多船呢?是吧?搞到後來只是自己滅頂而已,沒有人希望自己不被全心對待。

親愛的,我對你的最後一點感覺,隨著月曆變薄慢慢消失。撕去那些回憶紙張的不是別人,是你自己、是你自己啊。總有一天,你會完全消失在我的記憶裡,而我竟、並不會太難過,只是、有一種小園花亂飛的愁悵感而已。

花謝之後,總會再有春天的,我想。


.本文原發表於2003年12月15日.失戀雜誌網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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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跟他早就簽字離婚了…,我真踏瑪的不想再聽到任何有關他在外面的爛帳了!」同事C用力地掛上電話,忿忿不平地說著。
隔著矮小的臨時屏風,我們是大辦公室裡僅剩的殘存員工。當時我仍任職於前公司,因遷廠大陸而把台灣公司結束掉,整個原本有上百員工的外商,一下子剩下小貓兩三隻的蕭條。

「嗯,妳怎麼不趕快搬離他家?」一邊在電腦上快速打字,眼睛不忘盯著ERP系統,我關心多於好奇地問。
「還不就我公公…呃,從他老爸得了癌症開始,他要求我等到老人家走、喪事辦完再搬,別讓他在眾親戚面前難看。我跟他老頭以前翁媳感情很不錯的,有事沒事還會小酌個兩杯聊聊天呢。」說著C拿出化妝包,開始補妝。

「既然這麼愛面子,怎麼要闖那麼多禍讓妳扛呢?」早有耳聞C從嫁入夫家開始,就不斷替他好賭好酒的老公調錢的事,已逾婚嫁年齡而始終待字閨中的我,實在是難以理解。
「從當初十年前他一個月賺兩萬、花兩萬,到現在他一個月賺四萬花四萬,我還要幫他調錢辦喪事…,曼曼,我勸妳、真的是寧願談戀愛,也不要輕言嫁人。妳看看我,在工作上也算是有決斷力了,可是遇到婚姻跟家庭,我能怎麼樣…要不是有個可愛的兒子,三更半夜我也提皮箱落跑了。」

說到C剛上小學二年級的兒子,接過他打來找媽媽的幾次電話,知道他是個人小鬼大、聰明貼心的小男生。每次C說起兒子,臉上就會有溫暖甜美的笑容。彷彿那些婚姻帶給她的忿恨都給拋到九宵雲外去了。
「媽咪,我們不要管那個臭男人,我們搬回外婆家去…」某次C的老公又藉酒裝瘋,在家裡又踢又打又砸之後,八歲小男孩抱住媽媽,像個男人似的想保護她。

「當初如果不是家人猛催,說我未婚就跟人同居不像話,我也不會就這樣甘心嫁給了他…」C搖搖頭,提到家庭給她的壓力。
「我知道以妳這種新新人類的想法,一定認為是我自己要屈服於家庭壓力,是我自己活該走了這條婚姻路…我何嘗沒想過,同居時他就已經呈現出不擅理財、毫無家庭觀念的本性了;可是,他也清楚我愛他,知道我能幹,可以幫他把這些亂七八糟的財務問題cover過去,所以軟硬兼施、怎麼樣也不肯放我走…曼曼,有時候我覺得男人好現實,婚前不斷欺瞞,結婚後更是本性難移…一屁股的債,全要我想辦法還…他還跟公司的小妹搭在一起,真把我給氣死。所以,我開始網戀…」

「哦?」她說到網戀,身為網路一族的我眼睛登時一亮。原來這個平日滿口三字經、講起話來粗俗不堪的大姊頭女sales,也曾經是網戀高手?她叨叨絮絮說起她上聊天室的豐功偉業,哪次不是跟外商公司的經理級主管大談網戀,甚至對方都是留學美國的菁英。
「呵呵,妳別看我這個潑婦樣,那是跟廠商交關必須放下身段,不然上了網路我可也是個溫柔體貼、善解人意的小女人呢,」
「呃,哈哈哈,是很難想像啊,」老是看她跟廠商用粗話嗆聲,我很難想像她上網敲打鍵盤時流露款款深情的美好模樣。不過,人總是有不為人知的一面,我想,這也是她的優點吧。
「妳跟那些網友都見過面嗎?」
「見過啊,有幾個、還…上過床哩。」
「蛤?」我停下手裡的工作,眼珠差點掉出眼眶。

「呃,這倒新鮮,」生性拘僅的我,向來只敢跟網友在線上講些五四三的,從來不敢想要見面。倒也不是我怕被人家怎麼樣,而是自栩是隻活生生的侏儸紀,沒事還是別出門嚇人的公?心我還有。
倒也不是真的都沒見過網友。曾經辦過一次的迷你網聚,跟幾個十來歲的小朋友吃過飯。只那一次例外,席間唯一年紀跟我相當的一個男性網友,後來成了我感情路上的噩夢…因此,對於其他人經由網路產生的戀愛,我倒是非常好奇。

「哎唷,就是見見面吃飯啊,看電影嘛。如果感覺不錯,那就進一步交往看看啊,反正,大家都是抱著談個不必負責任的小戀愛的心態啊,我那些男網友多半都結婚也有孩子了,反倒是我沒讓他們知道我已婚的事呢,」她吃吃地笑起來,仔細地在眉毛上描了又描。
「有一次啊,有個單身的男網友,喝了一點酒之後,差點想衝到我家裡呢,那時候我的寶貝兒子還在家裡睡覺,嚇得我趕緊編理由,說我媽在客廳等我、不方便…哈哈哈,要不然我還真想跟他做一次看看呢,」

說到網路情史,C原本的怒氣消減許多。我想起自己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,無來由的對C的前夫感覺到莫名的憤怒。為什麼總有男人這個樣子吃定了女人,結了婚孩子也生了,還能把家庭責任跟經濟重擔丟給老婆?然後自己大喇喇的在外面大談不必負責任的戀愛?

有的男人還會事先告訴你,他家庭幸福美滿,不會為了妳破壞這一切。言下之意是,妳要的話就來,不要拉倒反正像妳這樣柔情似水的女人網路上多得像是過江之鯽,撈都撈不完。反正是各取所需,調劑生活罷了。惡質一點的,根本連這些話都不會跟妳說,能騙就騙、能瞞就瞞…能上床就跟妳上床。有罪惡感、或者放了真感情下去,就是妳自己活該白癡。當然,同樣心態去對待男人的女人,也是比比皆是…,所以在網路上真心待人,有時候就是「笨蛋」的同義詞。

戀愛最美的階段,是那段朦朦朧的曖昧時期。可是那段曖昧,卻成為我日後痛苦的泉源。接觸網路久了之後,我習慣像個大姊頭似的交朋友。也喜歡跟年齡相近的男性網友徹夜談心。我還記得,同一天之內曾經有個三十歲、跟一個十八歲的男性網友,不約而同地告訴我:
「跟妳聊天真好,妳什麼都知道、什麼都能聊。」
當時我只是習慣性地,打出 「嗯,ㄎㄎㄎ」來幪混過去。聊天之外,講講電話是我的極限了,要再往前進一步,我就會想起那個讓我生不如死的男人,那個我曾經愛到骨子裡,才發現他早已有妻女的事實的男人。

愛情讓我盲目,寂寞讓我迷失。

「我要跟網友去看電影啦,妳知道嗎?這是我多年來唯一持續的嗜好。我常常會善待自己…畢竟那種曖昧的感覺真的很好!還好我孩子也聽話懂事,算已經沒有遺憾了。現在我只想趕快擺脫那個男人,妳啊,也要好好對待自己喔,別再跟無聊的男人糾纏了,咱們可是青春有限的可憐上班族耶。」C在公出單上寫拜訪客戶某某,不過卻是要趕赴中午開演的電影。

我識相地把公出單接過來,在職務代理人的地方簽字。現在我不再期待那種朦朦朧朧的曖昧情愫。劃清界線,絕不再跨越網路這條安全線,是我唯一能做的。我終於能夠分清楚,什麼是愛人,什麼是砲友的這個尷尬時刻…曾經我像條狗般的死忠,只為了一段不值得我堅持的,我以為那是愛情的,錯愛。因此,現在不管聽過我『雲雀般美好』的聲音的男性網友再怎麼要求,我都不會再跟他們見面。

「不見面對彼此都好。」
畢竟我除了樣子是侏儸紀一族,感情上的拘僅也一如古代人的保守。就讓那份『曖昧』,永遠停留在感覺的美好上吧。

.本文原發表於2003年9月26日.失戀雜誌網站及季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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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所以,妳還是跟他在一起?」

一陣頭昏眼花,我還滿天星星滿地金條地以手肘支撐著下巴,年紀跟我差了快一輪的朋友美咩突然問了這一句,我竟一點招架的力氣都沒。
「是啊,我跟他就像…得了癌症一樣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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像突然被醫生宣判了癌症末期一樣,我們從那一刻開始、都在等死。我們的愛情從浪漫的戀愛變成危險關係,已經看到結果,卻還掙扎在煎熬的過程裡面。是不是,我們都太縱容自己了?

幾次我遠遠離開自己居住的城市,只是為了換得短暫的一夜溫存。還記得,自己像以往幾次打定主意要提出分手的決然,想好了見到你要怎麼說出口…可見了面,卻又只是溫馴地依偎在你懷抱裡,用力嗅著你獨特的氣味,然後重覆過去同樣的情節,脫了衣服做愛。

起先我們只是親吻,可是舌尖交纏的結果往往是,貪婪地想吞噬對方的每一吋肌膚…我的身體渴望著你的手指,你一向乾淨修長的手指、總像要穿進我的身體似的,恣意揉搓。而你總是放鬆了自己,閉上眼享受我柔軟雙唇與舌尖的溫柔…我可以耐心的從頭到腳親吻你,就算耗去大部份獨處的時間也無所謂。

有時候我們真正進入彼此身體的時間竟然相形之下少得可以…可是那種親密相依的感覺卻讓我情不自禁地渴望下一次的會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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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所以明明知道早晚要切,還是忍不住要跟他在一起?」美咩盯著紅綠燈,把握最後跟我聊天的時間這樣問。天色晚了,我們應該各自回家。
「嗯。」我看著路燈,心裡回朔著自己是如何克服了羞恥心、泯滅了良知,背叛了週圍關心在乎我們的人們,只為了短暫縱容自己貪戀那個不屬於自己的愛情。

我們之間有愛情嗎?

我從來不知道,因為你總是說,
「我不會跟任何人承諾這些的,甜言蜜語我說不出口。」

我想起黎明跟張曼玉合演的『甜蜜蜜』。讓我印象深刻的,並不是他們海角天涯終於還是碰在一道,而是他們以好朋友的身份,各自有伴侶時卻還是時常到陰暗的小旅館裡做愛的情節。當時的他們心裡都有著應該牽掛的人,或者認份的知道這人不該是自己的,可是卻還是情不自己的互相安慰。

他們之間有愛情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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會不會我們只是貪戀彼此的身體而已?然後我把單純的情慾糾葛,透過文字美化成了纏綿悱惻的愛情?我們都不完美。人生過程不完美,際遇充滿挫折,成功始終失之交臂,掌聲永遠獻給別人。所以擁抱對方、取悅對方也變成一種存在的意義?

絕大多數的時候我們不見面。不單只是因為我們的身不由己。其實從一開始相識,我們就一直只是比普通朋友稍稍親近一點的,好朋友而已。
「好朋友不會上床。」我曾經皺著眉這樣告訴你,因為不甘於只是你的朋友,親密如你我,應該是陪伴對方走某段人生路程的親密愛人才對啊。可是,當所有的私隱都被搬上檯面時,我們也只能是朋友了。

「妳說我們能撐多久?」聽完我形容的『癌症末期』,你問。
「看意志力啊,」我一向習慣了一語雙關。對你來說是輕鬆自在地找尋安慰,在我卻是內心交戰的痛楚。
「怎麼,不想爭了?」
「有什麼好爭的?我們都沒有資格啊,」

我還記得你跟友人H背著我在一起之後的幾天,她問你:
「想我嗎?」
「廢話。」這是你的回答。當時友人H轉述給我聽,我愣了一下,笑著說,
「他從來沒正面回答過我這句話。」

「想我嗎?」這句話我問過無數次,從我們還曖昧不清到面對現實。你從不曾正面回答過我。因為那算是某種程度的承諾,在你而言。我斤斤計較著我在你心裡,跟H妹妹的份量誰多一點,雖然我跟她都只是你茶餘飯後的甜點。

我們在一起的短暫時間裡,你從不願意主動開口要我做什麼。就算偶一為之的按摩也是故意客氣禮貌的詢問,
「妳現在有空,可以幫我抓龍嗎?」
你以為那是尊重,我卻覺得你只是把我跟你之間的距離,從做愛之後的抽離拉長。偶爾你會不說話只使個眼色,或者無聲的伸出手要我做點什麼。我常常一時不能意會,傻呼呼地問你要我做什麼。
「幫你點煙?幫你拿水?脫外衣?」並非毫無默契,而是我習慣了你在我面前的頤指氣使,你不必故作尊重,那並不會讓我比較愛你。

我的自尊心在一開始你接近我的時候,已經一點一滴被你掠奪。有時候我覺得你賤踏在我身上,就好像這樣你能變得完整一點…。如果是這樣,我的不完整,能彌補你的缺憾,那未嘗不是一種供需平衡?
「我從沒想過要左右妳。」
「現實是,我為了遷就你,確實改變了許多啊,不管你想過與否,你只是把決定有選擇性地丟給了我。比如說,如果我想見你,而你卻遠在天邊時,我只能自己想辦法過去找你啊,」
「在線上聊一聊不也很好,何必拘泥一定要做什麼?」這句話我聽了無數次了,結果我們網友不像網友,砲友不像砲友,朋友不是朋友,情侶不是情侶。豈不應驗了我說的,君不君、臣不臣?
「你覺得我冒險跟你在一起,只是因為想跟你聊天嗎?我很誠實的,」頓了一下,
「我會想跟你上床啊。」我說。
「me too。」打字慢的你回答這一句話時,我突然想起H妹妹跟你說的她『覺得你很帥』,跟『我想跟你上床』哪一句比較能挑起你的情慾呢?

我又開始賤踏自尊了,因為骨子裡我還是個傳統女人,以承認自己慾求不滿為恥。可是對你我總是習慣了坦誠…。而我他媽的早知道這兩個字不在你字典裡,你連想要見我一面,也吝於開口…寧願若無其事地說,
「妳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出來啊,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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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知道妳不想要孩子,但是妳連結婚也沒考慮過嗎?」美咩問我,又錯過了一次紅燈穿越馬路的機會。
「我已經過了適婚年紀啦,如果真想結早就結了,會拖到現在嗎?現在我看男人不再只會考慮他適不適合當老公。我反而可以退回到青春期,只要那個人肯陪我談一場戀愛就好了,無關責任與現實…這算是一種退步,還是領悟呢?」
「我哪知道,我可是很期待好好談一場戀愛的,看妳這樣我會怕捏,」才廿出頭的美咩這樣說,然後終於決定要趁黃燈閃之前穿越馬路去趕公車。

別怕!我心裡這樣想。

常常覺得跟美咩她們這群朋友,好像兩個世界的人。她們青春燦爛,一切正要開始,如花盛放…而我像是剛從鐵幕走出的戰俘,毫無自信,只想找個安全的所在把自己埋藏。

一個人回家的路上,突然有一點寂寞。我知道等我的只會是空蕩蕩的屋子,和冷冰冰的電腦。自從我跟你之間的關係變成這樣之後,我就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得光了,是那幾個好朋友支撐著我走過來的。你不會知道,又一次含著眼淚送走你、卻說不出一句早該說出口的『分手』的話,我心裡有多麼難受。泯滅了的良知在黑夜裡,為我再也不能純粹的愛情哀哀哭泣。

不知為何,突然想起王海玲那一首帶點哀愁的『我心似清泉』。那首歌好像是講一個記者投奔自由的故事,可是『一樣的彤日白雲,卻是兩種情懷感傷』,這句話讓我想起了遠在城市另一端的你。你會是我生命裡的清泉,還是讓我再一次墮入黑暗歲月裡的愁悵?

.本文發表於2003年9月26日.失戀雜誌網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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