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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身上穿著白無垢,臉也塗成白的,頭上是角隱,動也不敢動地,端坐在房裡…那一瞬間確實有一種奇妙的感覺,只是,也不過就一瞬間罷了。


曠原淑女.番外篇4,新娘消失了!

「我的天啊,新娘子、新娘子是跑去哪啦?!」真志抓著頭髮,然後用我從沒見過的慌張表情說,
「新娘子不見了,該怎麼辦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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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情大概要從我第二次到大阪說起。

老實說我對大阪的印象不太深刻,大概因為那幾天都待在猿柿家──位於大阪府堺市八田寺町的一間佔地很廣,看起來很像寺廟的老宅。雖然一開始不太習慣那種「隔著紙門就算隔間」的日式房子,不過,三餐都有人打理,附近也有相當大的綠地公園可以散步,如果不考慮那些跪坐榻榻米的禮節,茶來伸手、飯來張口的生活其實還蠻愜意的哩。
「就是說嘛,其實我也比較想待在關西啊。」真志這樣說的時候,其實我有一點點的小愧疚,畢竟他當初是為了籌錢幫我家的農場,才不得已答應他父親長留在東京工作的;在大阪住過以後,我就能理解他為何偏好待在關西了──在猿柿家他根本就是大少爺的待遇啊!

因為從小就跟著喜又梨往猿柿家跑,真志剛回日本工作的前幾年,也都是待在猿柿家,反正他做音樂相關的工作,只有需要進錄音室才到東京,猿柿家甚至替他準備了專用的工作室跟西式臥房。
「教授說家裡房間多、隨我住,我就老實不客氣住下啦。」
「厚臉皮的傢伙,哼。」端著茶杯規規矩矩端坐在榻榻米上的喜又梨啐了他一口。
他口中說的教授,就是喜又梨的父親──猿柿教授,因為全家上下不分老少(除了喜又梨以外)都喊他「教授」,我也就跟著真志這樣喊了。

猿柿家是堺市的老家族,雖然身為長子、教授並沒有繼承家業──前身曾是黑社會的大建設公司,教授留學歸國之後、單純只做研究工作,偌大的一棟老宅,除了依舊保持單身的教授,就只有住在旁屋的管家鴨下一家人。

因此,身為教授獨生女的喜又梨,在家裡可以說是「公主」般的存在──連帶身為喜又梨兄長的真志,每每回到猿柿家,也都能享有如同「大少爺」般的待遇。
「Freya的兒子,也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樣了嘛。」教授當初是這樣說的,他跟莉亞小姐交往時,真志還是個小baby,年輕時的教授常主動幫忙照顧嬰兒,似乎是因為體貼入微的個性打動了莉亞小姐。

實際上、真志可是教授的情敵兼學長平子的兒子哪!不過猿柿教授大概是愛屋及烏,反而在真志剛回日本頭幾年、還無法光明正大回平子家的時候,把他當做自己兒子一樣照顧。
「這一點,我家老頭的心胸就差得遠了。」
「聽起來是這樣。」因為,連我這個不相干的路人,都連帶受到照顧了嘛,真是不好意思,除了個性內斂的教授,管家的「鴨爺」也對我非常非常好,簡直讓我受寵若驚啊。
「妳哪是不相干的路人?妳可是喜又梨未來的大嫂。」
「是嗎?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?」
「凹嗚,妳又來了,妳到底…有沒有是我女朋友的自覺?」
「啊?」
「…………」碰了釘子以後,真志竟然掩面假哭,一副棄婦的可憐相,
「我一定是上輩子作孽太多…」
「是這輩子。」我拍拍他的肩膀,順便遞給他一張面紙。

喜又梨剛回日本定居的頭幾年,教授正值事業起步,忙於大學教職跟研究工作,經常無法回家,都是由鴨下一家負責照顧她的生活起居,因此她才會講得一口充滿鄉音的大阪弁,然後連帶真志也跟著學會了這種帶有關西腔的日文──我還蠻喜歡聽他倆用關西腔鬥嘴的,真的很像搞笑藝人在說相聲。

鴨爺是那種很傳統的日本老人家,在家一律都穿著傳統服裝,年紀比教授還大很多,根本就是阿公等級,他和太太從年輕時就住在猿柿家的旁屋,負責照顧主人的日常。幾年前,鴨下奶奶過世了,家務才交由兒子媳婦處理。

待在猿柿家的幾天,照面最多次的也是鴨爺,他不是在院子裡剪樹、整理花木,就是到處摸摸弄弄的,好像他是這個家的主人一樣──這間老房子能維持得這麼好,可說都是他的功勞呀。就連真志的工作室──在宅子後區靠近大花園的離屋,原本是教授年輕時玩樂器的地方,也都是鴨爺一手改建的。
「鴨爺以前是學土木的,妳不知道吧,猿柿家一直都是做建築方面的,近代土地開發的過程幾乎都有黑道勢力在背後支持,一直到教授的前代,都還是組裡的大老,就算是現在,教授的堂兄弟都還是公司裡的股東和幹部,唯獨教授不願意接手家族事業…」
「我看教授就是很單純的學者,難以想像耶,流氓教授甚麼的。」
「小時候,我見過幾次,教授父親的祭日,組裡的人會上門來祭拜,那場面可是很驚人的。不過喜又梨每次見了那些牛鬼蛇神就哭,後來教授就很少讓他們上門了。」

教授雖然曾經投入很多心血在音樂上,可是最後他沒有選擇音樂工作,也沒有繼承家業,他做的是理論研究的學者,教書、研究、寫論文,日子過得很單純。大概,那是他對於不能從事自己喜歡的音樂工作的小小反抗吧?所以,喜又梨喜歡幹嘛,他就讓她幹嘛;真志學音樂做音樂,回日本工作需要地方落腳,他也樂於幫忙。

真志搬去東京以後,那間離屋的工作室還是保持得一塵不染,裡頭本來就有很多唱片、書籍、也依然有樂器,以及良好的隔音設施,編曲跟混音設備搬到東京了,工作桌上空蕩蕩;旁邊有張單人床,以前真志工作期間都直接睡在裡面。多了我一個,當然就不可能睡在離屋了,教授給我們安排了一間好大的客房,大到可以在裡面跑百米翻跟斗了!雖然只有靠近窄廊的一面是紙門,初時我還頗不習慣,睡鋪在榻榻米的被褥裡,感覺好像去溫泉旅館渡假那樣…說新鮮是挺新鮮,可是隱私感好像差了一點,紙門外有點甚麼動靜,我就會神經緊張。

喜又梨的臥房就是完全西式的布置,真是讓人羨慕!可我說不出口想去睡她的房間啊,而且她那張小單人床也擠不了我們兩個人…再說,就算她肯,真志也不放人啊。那傢伙,把我看得緊緊的,一副好像我隨時會被拐走一樣,我越對他不理不睬的,他越纏人。

是說我的日文不行,也很難跟鴨爺溝通,幾乎都是靠真志或喜又梨翻譯,所以也不可能落單。鴨爺每次見到我、嚴肅的臉上、都會露出微妙的笑容。
「你是跟人家講了甚麼呀,為啥鴨爺每次見了我就笑?」
「沒有啊,我只跟他說妳是我女友呀。」
「真的?」
「真的啦,他還反過來跟我說,妳是一個好女人、叫我要好好珍惜妳呢。」

鴨爺大概也聽說過真志以前的輝煌歷史,雖然住在大阪期間他都沒帶過女人回來──以往他只有冬天才待在日本,每年也就三四個月出現,不過,大概因為喜又梨的緣故,鴨爺對我的印象似乎不錯?
「好女人?」我皺著眉頭想半天,都想不出為甚麼。
在猿柿家我甚麼事也沒做,連廚房都沒進去過,整天就是個閒人,比吃閒飯的真志還要閒,鴨爺是從哪一點判斷的?

大家族的婚禮跟披露宴有許多規矩,掌握不好往往會受到批評,所以喜又梨特別去「婚前學習班」上課,也就是新娘修行,學習披露宴和婚禮時的禮節、程序,還有婚後的禮節。她忙著籌備婚禮的事,就經常性地不在家,要不就是帶著風仁君回來,問她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事?她又說沒有,要我安心待在家裡等著參加婚禮;試西式禮服時也都是風仁君陪著,直到試穿傳統儀式「神前式」和式禮服,才讓我跟真志一起。

「妳要不要試試看?」喜又梨換下禮服以後,突然這樣問,
「機會難得唷。」
「哎?」一想到要穿那麼多層的禮服,還要塗白臉、梳髮髻…我連忙搖頭。
「唔,可是我也想看妳穿耶。」身上穿著新郎應該要穿的禮服的真志,突然掀開門簾探頭進來。
「到底誰要結婚啊!」我只差沒拿東西扔他。
「其實我也想穿看看…」跟在後面的風仁紅著臉、冒出這一句。

那晚,在房裡討論傳統婚禮的繁文縟節時,真志突然說,
「我們實在也應該趁機…」我斜了他一眼,
「你頭殼壞啦?」意思是,我不相信他是會想結婚的人,我也不是啊。
「哎呀,那只是一個儀示啊,妳不喜歡的話、最多我們不要登記嘛。」都怪我,不該一時心軟,答應試穿了和式的禮服。
剛穿完厚重的白無垢,我就忍不住想逃走了,熱死我啦,更別說梳頭戴角隱。

「不要。」我用句點當做結尾,意思是、我不想跟他討論這個話題。誰知他不打算放棄,兩手像八爪魚一樣從背後勾住我,
「哪,妳是不想結婚,還是沒打算嫁我?」
「都是。」我淡定回他,眼睛是盯著他拿在手裡、那本婚禮規劃公司的型錄上漂亮的圖片。
「矮油,為甚麼嘛?」又裝可愛,他實在不是可愛的男人,故意用那種小孩子一樣的語氣,讓我覺得好想揍他噢。
「維持現況就是我們最好的相處模式啊,老實說,我覺得真的結婚或是住在一起,搞不好很快就會膩了。」
「是妳的話我一定不會膩的啦。」
「唔,我怕我會膩啊。」

真志那傢伙在床上口味有點重,雖然不會叫我拿鞭子打他,不過,花樣有時候挺多,弄得我有點煩哪,是說我也沒跟別人做過,不知道人家在房間裡都搞些什麼,這樣說又好像不太公平…?反正,我就是對於跟他結婚這件事完全沒有考慮,或者說,沒得商量。

大概就是,覺得嫁給他以後就沒戲唱了啊,
「男人是那種到手就不珍惜的生物,」這我在網路上、兩性文章裡看過不少批評,是說那些寫文章的人是受過甚麼打擊我是不知道啦,但他們說的我大概可以理解,看真志對待那些死纏著他不放的女人就能略知一二。

每天吃飽沒事閒晃的日子過得很快,西式的教堂婚禮還算順利,也果然跟真志說的一樣,是一齣「茶番」啊!

從教堂婚禮開始到披露宴,都很讓人驚訝──因為,他們在喜帖上註明了,除了長輩可以例外,年輕一輩的親友請配合婚宴的主題變裝──也就是說,披露宴除了是以西式buffet方式舉行,賓客還得另外照主題打扮;風仁君出身一個異國貴族家庭,包含他父母在內,連他大哥光介跟小妹梨花也飛到日本來參加婚禮。他們一家對於要變裝打扮這件事似乎毫不介意,全都準備了古裝,打算上演「水戶黃門」的樣子。
「我大哥在法國唸書時,可是江戶文化愛好會的會長唷,每天都打扮成武士去上課的。」風仁君這樣說的時候,我腦子裡馬上浮起一個前額剃得高高,梳著武士髮髻的大男人,因為他給我看過相片,他的大哥身高一米九幾,是個模樣威武的肌肉男,而他小妹梨花則是跟他一樣,是比較嬌小的美形人物,打扮起來頗像會走路的公仔。

最誇張的不是華道一家,而是新郎新娘。披露宴上他們照例也要換禮服,誰知道白紗一換掉,再出場喜又梨就改穿男裝了,然後風仁君則是換上女裝,包括一套和式一套西式的大禮服,弄得全場賓客又驚又叫的。
「難怪試禮服沒讓我們去…」我跟真志陪著教授坐,因此全程都穿著正常,沒特別變裝。事實上教授從頭到尾眼睛都沒離開過以「神秘嘉賓」身份出席的莉亞小姐身上──是的,莉亞小姐特地飛到大阪來,跟教授以女方家長的身份,盛妝出席了女兒出閣的儀式跟披露宴。

看教授一整晚正襟危坐,感覺他比較像是要結婚的新郎呢!假如不是莉亞小姐的現任男友也一起來了,我看他會當場下跪求婚也說不定。莉亞小姐的現任男友是美國某知名樂團的樂手,後來還跟真志一起上台表演了幾首曲子。會場燈光暗下來的時候,莉亞小姐悄悄在我耳邊說,
「如何,我們家小伙子很棒吧,你看他彈琴的樣子,是不是超級性感的?」
為啥彈琴跟性感可以扯上關係?我腦子裡這樣想,莉亞小姐馬上補了一句,
「手指靈活的男人功夫一定也很棒的啦。」說得我臉上一陣熱辣。
尷尬地別過臉去,只見一旁的教授表情有點落寞,女兒嫁了、前女友又帶著男伴一起…
「唉,你們母子真是很多人的天魔星啊。」那晚婚宴完了以後,回猿柿家的路上我用中文這樣跟真志說。
「天魔星?那是甚麼?」真志一臉疑惑,我也懶得解釋,這樣看來,喜又梨確實比較像她父親沒錯。

莉亞小姐只在大阪待了一個星期,期間都跟教授一起招待華道家一行人,光介跟梨花則趁隙跑到東京去玩。很快,就輪到了我超期待的,在神社舉行的傳統婚儀示「神前式」──據說只有男女雙方親戚或特別受邀的賓客才能參加,為時一個多鐘頭,是很嚴謹、端莊的儀示──新娘穿上白無垢、頭戴角隱,賓客一律穿黑色,是起碼的規定。

因為我聽不懂太高深的日文,真志也只會翻譯生活上的東西,因此、嚴肅的儀示我只能抱著景仰的心情參加。真志是不相信喜又梨跟風仁會老老實實辦婚禮的,甚至懷疑戴著角隱的新娘子其實是風仁君,不過,看到身穿和式禮服的新郎倌,以及身材嬌小的新娘子,就可以確定,這次他們沒有搞鬼了。

提供場地的神社,是風仁君玩cosplay的朋友家裡開的,儀示過後的傍晚,他們邀請了cos圈朋友聚會,在神社前面辦了一個像廟會的活動──有吃有玩,只要是憑請帖入場的賓客,一切免費,重點是,來賓都得要cosplay,入夜以後,各式各樣的動漫人物擠在神社庭院裡,場面非常奇特。

我跟真志這次真的是反串了,他像前一次來大阪時那樣,打扮成大正學生妹──原來上次就是去試裝的啊,我則穿著租來的軍裝,以學生妹的軍官男友身份登場。不過我們的裝扮並不顯眼,至少,在一大群奇裝異服的年輕人之間,根本再平凡不過了,這場特別的神社婚宴,就在輕鬆、有趣的狀態下過去了。(因為沒大人嗎...)

那天晚上,我居然夢見了婚禮。

場景是,我身上穿著白無垢,臉也塗成白的,頭上是角隱,動也不敢動地,端坐在房裡…咦?為什麼新娘是我?難道我昏頭答應嫁給真志了?那一瞬間確實有一種奇妙的感覺,只是,也不過就一瞬間罷了。很快我就後悔了…才不要嫁咧。
「我的天啊,新娘子、新娘子是跑去哪啦?!」真志抓著頭髮,然後用我從沒見過的慌張表情說,
「新娘子不見了,該怎麼辦?」

房間的地板上留下一堆「沒有主人的白無垢」,珠飾跟角隱,接著,我就被真志給叫醒了。

「剛才風仁打來說,喜又梨不見了。」

-待續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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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駱小紅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