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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電波干擾」紅淚天涯前篇

我一直在想,我跟沈曼殊那個死變態之間的骯髒故事,究竟何時才會完結。自從我不再作那些殺人放火、身歷其境的怪夢以後,他開始出現在我身邊,還有伐樓那。

現在伐樓那已經不在了,他是否也應該消失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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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我們不是生理上的兄妹,或許痛苦會少一點?

他跟他心意相通卻被分隔兩地的姐姐沈非非之間那異於常人的愛,以及被他視為非非替代品的我,再加上隱藏在他身上的沈非非那重人格…這三年多以來,我覺得自己其實並不只是跟沈曼殊牽扯不清,還同時夾在他們姐弟之間,扮演有如第三者般的角色。

明明沈非非早就已經死了啊。肇因於她父親的元配夫人在食物裡下毒,死前雖給送回了台灣,卻芳魂未了,連帶「他心通」的能力一起,轉移到了她心愛的弟弟沈曼殊的身上。秘密葬禮結束以後,沈曼殊開始打扮成沈非非,言行舉止一如跟他同胞而生的姐姐,他甚至能清楚說出姐姐在香港那幾年的生活細節,彷彿他就是沈非非本人一般。

他拿自己的命、要脅父母不能宣告姐姐的死亡,因為她還活著、還活生生地存在他的身體裡。

多麼荒謬!據說沈醫師一開始是打算拒絕的,但沈太太卻哭得半死,怎樣都不肯──她已經被奪去了心愛的女兒,如果僅存唯一的兒子也死去,她也不要活了。最後,沈醫師屈服了,他們默許了這事的存在,甚至自欺欺人地認為,
「兒子只是承受不了失去姐姐的痛苦,精神出問題,只要他活著,或許會有藥物或者甚麼奇蹟可以治好他。」
沈太太也曾經跟我說過,
「只有妳在他身邊時,他能安份好好地恢復正常…求求妳,看在沈醫師…一直都在幫妳治療的份上,也幫幫我們好嗎?」

他們甚至不知道,沈曼殊對我做的那些惡毒事。

他以姐姐的身份活著,依然像過去那樣到處參加國際西洋棋比賽,累積的財富甚至比他父母行醫賺得還多,再加上香港的祖母留給他的遺產──半山那棟豪華宅邸,絕大多數的時候他過著兩人份的人生,一年中有大半時間待在國外,除了比賽以外的時間,他便回復男兒身。
也就是說,對台灣方面的戶籍及親友而言,沈家小弟沈曼殊早已留學國外,住在台灣的是姐姐、很常出國比賽。

而自從我出現以後,他也會製造出「只要亞容在,就會回復正常男兒身」的假象,好讓沈醫師夫婦對他抱著莫名其妙的期待。回台灣時,他在外人面前,以沈非非的女王姿態,表現出他對我的友誼跟信任,一旦周圍沒有人,她又像惡魔一樣拼命折磨我──嫉妒我搶走了她心愛的弟弟,她總是鄙視地對我說,
「妳不配,我的曼殊是世界上唯一的,最好的,妳休想動他一根寒毛!妳這個西貝貨,妳只不過是我的替身而已,憑甚麼跟他在一起?」
「妳以為我想?哼,」如果我回嘴,她甚至會打我,所以後來,為了讓她不再更加變態,我只好保持沉默,不管她講什麼惡毒難聽話,都當做耳邊風。

事實是,「她」回復男生人格時,總是對我施以變態般的「疼愛」。他說,自從偶然之間發現了我──長得跟他那未及長大的姐姐十分相似的我,他便決定了,把我留在他身邊,佔為己有──他認為佔有是愛的一部份,而我能有此殊榮,應該感激涕零。

我既是陪伴他的「姐姐代替品」、也是他懲罰父親的工具。

另一方面他對於「姐姐在他看不到的時候」對我的欺凌又滿懷歉意,忽冷忽熱,總之,有如神經病一般。沈曼殊越依賴我,沈非非就越恨我,我夾在他們之間,被同一個人以幾近變態的方式禁錮在身邊,又被同一個人以各種惡毒言語反覆傷害。

愛與恨,來自同一個人,不同的人格。

沈醫師是我的心理醫師,也是我生理上的父親,是一切的始作俑者──沈曼殊是這樣說的,如果不是他離家重婚,也不會發生這麼多事。
「姐姐都是因他而死的。」沈曼殊說他恨他父親,永遠都不會原諒他,因此他要做盡各種讓他痛苦的事來折磨他。
沈醫師是否感到痛苦?我無從得知,他總是表現得很平靜,好像甚麼都與他無關那樣的、像個置身事外的路人般與我談話。

伐樓那是我唯一的救贖,不安跟疼痛,經常在跟他說完話之後就消失了,我甚至懷疑,這幾年所經歷的一切痛苦都是假的,是我無可救藥的精神異常產生的幻覺,沒有伐樓那也沒有沈曼殊姐弟,這一切只是另一個醒不過來的惡夢。

只是我也無法解釋,如果一切只是幻覺,那麼經常出國而蓋滿了出入境戳章的護照,在半山老宅子裡的僕佣,以及偶爾想接近老宅的前任沈太佘素華…難道也是幻覺?佘素華曾經私下約我見過一次面──趁著沈曼殊打扮成沈非非的模樣,單獨去澳門參加一場國際比賽的時候。那天我在花園裡散步,遠遠見到有個人影在大宅外面徘徊,走近看是一個老婦人──雖然衣著華麗,卻一臉歷盡滄桑與疲憊。

「請妳告訴我,那個以非非的身份出現的人、究竟是誰?」對於親手在飲食裡下毒的她來說,那個依然以沈非非的名義經常出現在國際賽事上的人,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鬼魅,
「雖然我沒有親眼見到她斷氣,可是…當初送她回台灣時,我幾乎可以確定、她是絕對不可能救活的啊!」她在我面前,眼神渙散、兩手抓著頭髮,
「哪,齊小姐,妳告訴我、那個不是非非,她不是非非…對不對?如果她是非非,怎麼會那麼狠心趕我出沈家門?我才是正牌的沈太,我才是…」

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──曾經雍容華貴的佘素華,如今只是個神經衰弱、失去了昔日光彩的老婦,她應該也是飽受折磨的精神科病患了,自從被沈曼殊的律師趕出大宅以後,她一直想盡辦法要證明真正的沈非非已死,可是總是失敗。

一樣的指紋、一樣的DNA…過去的記憶點滴,除了扒開衣服驗明正身以外,能做的她幾乎都做了,禁制令讓她無法接近沈非非,而大宅的實際主人沈曼殊也不歡迎她…我能理解、甚至有點同情她,可是,我甚麼也做不了。我沒辦法違抗沈曼殊啊…而且,某種層面上來說,我不想介入他們的糾紛裡。

談話當中,咖啡廳的電視牆播放著沈非非參與的那場澳門賽事,畫面上的沈非非突然站了起來,對著特寫她的攝影機大聲斥責了起來,
「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幹了什麼!想弄死我?沒那麼容易!」
坐在我對面的佘素華臉色整個刷白,我回過頭才知道電視上播了甚麼,比賽會場因為非非的怪異舉動陷入一片混亂,原本負責旁白的記者以高分貝的音調說著,
「queen指責對手作弊,目前主辦方面已經開始查證…」

之後,新聞快報證實了沈非非的指控,她的驚人洞察力又一次引起了廣泛討論。只不過,那一次的比賽之後,她突然宣布了即將引退的消息。
「未來這種利用科技想要贏得比賽的行為會越來越多,我感到非常不齒!成年後,我將不再參加比賽,也許,這會是我最後的舞台了。」
現場一片嘩然,之後她網站上的客制化專屬商品賣到爆,各類精品的代言接都接不完,她又海噱了一大票,真是躺著花都能花上三輩子了。而且,以棋手來說,她算長得漂亮的,甚至有演藝圈的人跟她接頭,想說服她去主持相關的棋奕評論節目…這是後話,當天佘素華給嚇得面色如土,沒跟我把話說完就匆匆離去,甚至忘記要結帳,後來是我埋的單。

店家那張收條不知為何竟給沈曼殊發現了,我以為他會給我好看,誰知,他竟然沒說什麼,只是冷笑著要我先打包行李,
「妳可以回台灣了。」
「你不回去嗎?」照原本的schedule是比賽完,我們要一起回台灣的。
「我在這兒還有事要辦。妳先回去吧。」他把那張收條揉了,隨手扔進字紙簍,
「反正妳是逃不出我手掌心的。」

他這句話,才讓我從心底發毛。我是沒打算跑的,跟在他身邊幾年,我既無存款、也沒有謀生能力,書也沒讀好,一事無成,除了父母、這世界上我也無依靠。回台灣之後,我少見地落單,自己上學,同學都好奇地追問我,
「非非是不是真的要引退了?」
「我怎會知道?」
「不要裝神秘嘛,妳整天跟她一起,怎麼可能不知道?快告訴我們呀!」左一隻手推我、右一隻手拉我,弄得我好想逃走。
「哎呀,別逼她啦,她雖然當非非的助理,也不是什麼都曉得的嘛,快上課了妳們快點回教室啦。」明珠出來替我打圓場,從初中部到高中部,她是少數跟我維持友誼的朋友,但非非在的時候,她是不會靠近我的。

背負著沈非非閨蜜與私人助理的身份,我有說不出的苦。所以,我才會決定要自殺──趁著沈非非不在台灣、鞭長莫及的時候。

反正,我的痛苦既無法向父母說明,也沒辦法告訴別人,我只能選擇自殺。結果我卻被救醒了,還在半夢半醒之間,去了一趟像是「死後世界」的地方。

那個帶我去的「人」,不、我也不曉得祂是甚麼,就是個只有我見得到、只會出現在我面前的,始終看不清容貌的奇怪的人。也許祂根本就是鬼也未可知?就算他是鬼,至少他會安慰我,在我痛苦絕望崩潰的時候,只有他陪在我身邊。

最後他也消失了,在福境的最後一幕,他被穿白衣的人伸手一抓、一瞬間縮得很小,就像被捲進排水孔一樣,嗖地一聲消失了。自從我不再作那種像是別人的人生經歷的怪夢以後,我遇到了沈曼殊,然後是伐樓那。現在,伐樓那不在了,是否意味著,沈曼殊姐弟也將消失?

從鬼門關回來以後,我躺在沈醫師的私人診所裡,身上還插著點滴管,我沒有死,茍延殘喘。

不知為何,我竟然好像能聽見外面的聲音…那是沈醫師跟沈太太的聲音,
「怎會這樣?」
「不知道,我在警界的朋友說,那天素華似乎又偷偷趁她家看護沒注意,溜了出去,說是不曉得跟誰見了面,回去之後、就喃喃自語了一整夜。隔天,有個女孩上門去拜訪,素華跟看護說要單獨跟對方談話,表情也顯得很愉快,所以看護才放心離去,誰知道…訪客走了以後,當晚素華就在看護面前,開了窗戶往外跳…」
「女孩?訪客?啊,會不會是…」沈太太掩住了嘴,倒抽一口氣,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她的恐懼。
「對,他們說是非非,但是,看護說非非離開的時候,素華並沒有異狀,非非去做筆錄時,也說她只是去問候多年未見的長輩…」
「那…應該是…曼殊吧?」
「嗯。但是在外人面前,他是非非啊。」
「怎麼會這樣…怎麼會…那曼殊現在,他怎麼樣了?」
「他什麼也沒跟我說,一聽到亞容自殺,他就馬上從香港回來了,算算時間,應該快到了吧?」

聽到沈醫師這樣說的時候,我胸口一陣緊縮,幾乎要喘不過氣。

下一秒,我就聽見耳邊傳來沈曼殊的聲音,
「如何?能聽見別人的心聲,很刺激吧?」
睜開眼只見到他的手指放在我插著點滴管的手上,那一瞬間我才意識到,剛才聽到的沈醫師夫婦的對話,恐怕是他從他父母那裡讀到的、才剛發生過不久的對話。

「你…她…」我沒力氣多說話,只能勉強冒出這兩個字。
「是啊,是我。是我逼她去死的,她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誰嗎?甚至讓妳瞞著我跟她見面。」沈曼殊往後把椅子一仰,一臉輕鬆愉悅,他的手提行李還扔在我病房門口,看來是一從香港回來就直奔醫院。
「妳怎麼那麼傻?」他聲音很輕,很溫柔,往前坐了點,低頭貼近我,
「為什麼要自殺?」

他摸摸我的臉頰、鼻子、嘴唇,一路往下,然後、他陡然加重了力道、掐住了我的脖子!
「難不成妳以為,自殺就能逃離我的手掌心?」

我全身無力根本無法反抗,只覺得沒辦法呼吸了,眼冒金星、眼前的他變得像個猙獰的妖魔鬼怪──嚴格來說,臉應該是模糊的吧,就像對不到焦那樣,只覺得好像見過又看不清楚,但是,臉上的表情是在笑的,而且是讓我打從心底害怕的笑。

一瞬間我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──活見鬼也不過如此吧,我猜。

整個人,毛.骨.悚.然。

「死也沒用。」我聽見這句話從他身上傳過來,
「我永遠不會放過妳的。」

「伐樓那…?」我腦子裡閃過當初跟伐樓那初遇的場景,難道…伐樓那其實就是沈曼殊?

-待續-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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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駱小紅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