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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rue love is like ghosts, which everyone talks about and few have seen.


曠原淑女.番外篇7,弱水三千,到底是要飲哪一瓢?(後篇)

回到哥德堡那天,正是聖露西節前夕,這個節慶對瑞典人來說算是挺重要的,至於為甚麼重要,連真志都搞不懂、是說他也不算完全的瑞典人嘛,我也就更加霧煞煞了;總之、那是一個宗教意味頗為濃厚的節日,紀念一個幾百年前殉教而死的基督聖女──我想台灣人或多或少聽過那首義大利民謠「散塔露琪亞」,就是在歌頌這位「聖.露西亞」。

聖露西節當天,教堂會舉辦一些歌唱活動,有扮成聖女的女生,穿著白袍、頭戴蠟燭唱詩歌,除此之外,夜裡還有遊行跟踩街活動,規模各城市略有不同,總之就是一群星星男孩挨家挨戶唱歌募款,跟萬聖節有點相似,只不過要的不是糖、而是白花花的銀兩──事實上,瑞典人的萬聖節比較偏向台灣清明節,所以我才會要真志陪我去給安上墳啊。

離開安的墓園以後,一路往北回到哥德堡,只覺得真志悶悶的,來接我的時候、他說要先在哥堡待上幾天,聖誕節再回Fredrikstad,我還傻呼呼問他,
「為啥不直接回山上去?」
「妳不想多跟我獨處幾天嗎?」
「回山上不是一樣都跟你在一起?」
「當然不一樣!山上電燈泡那麼多…」
我是覺得他開那麼久的車,回到哥堡的家還要先打掃房子──前一次離開時家具都好好地覆了白布,但是畢竟好一陣子都沒人回去了,不整理是不能住人的吧?
「你這樣會不會太累了?」
「不會!跟妳在一起,做甚麼都不會累的。」他側過臉瞄了我一下,我卻完全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,只輕嘆了一口氣,
「隨你。你不累我倒是覺得挺累的。」
我怕他累、才會想說一口氣直接開回山上去,一般公路我可以跟他換手,但哥德堡往Fredrikstad的山路、又是已經幾近零度、下雪結冰又溼又滑的,我就沒把握了。
「蛤?…妳妳妳,」他一邊在繁忙的夜間公路上開車,一邊轉過來看我,
「啊?什麼啦?我怎麼了?」
「嗚…妳跟我在一起竟然覺得累!這段時間我不在妳身邊,是不是有別人『趁虛而入』了呀!嗚嗚嗚,嗚嗚…」他誇張地大叫了起來,連車子都在路上蛇行了起來,弄得前後左右的車子嚇得要死、紛紛按喇叭表示抗議。

這人中文程度其實跟他的瑞典話一樣爛,可偏偏四字成語倒是記得滾瓜爛熟!

「你好好看著前面啦,」我好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把車開上天堂了,
「我是說,你不累、我都替你覺得累了啦!」
那時我還沒察覺他哪裡不對勁,只以為他跟我久沒見面、故意鬧著我;回到哥德堡時間也晚了,他要我把閣樓那間臥房整理好、行李拆開,結果沒等他從樓下上來,我就睡著了。隔天下樓,發覺他已經把一樓起居室跟廚房都打掃乾淨了,還得要把糧食櫃補滿,於是我們又開著車外出去採買食物跟日用品,忙了一整天,晚餐過後他才告訴我,留在哥堡過聖露西節是因為有朋友找他去教堂幫忙,要在活動上負責彈琴。
「咦,教堂不是都彈風琴唱聖歌的,你這個吉他手去幹嘛?」
「就去彈金屬啊。」他以輕描淡寫的語氣跟我說,隨手把廚房通往後院的門打開、點上了一根煙,結果風向的關係,冷空氣含混著一點煙味撲到了坐在餐檯邊的我臉上,
「我也得去嗎?」我皺著眉頭問他。
「妳要是不想可以不去啊。」也許他見我皺眉、以為我是不想去才這樣問的,事實上、我討厭的是那股煙味!本想問他不是已經戒煙了,卻瞥見他手上的、居然跟他供在安墓前的是同牌子的煙,一時之間還真有點不爽。

那晚邀他去工作的地方,是郊區的社區教堂,為了吸引年輕人參與這個傳統節慶活動,特別請了樂團的人去演奏,而且他離開哥德堡也有陣子了,這裡的老友也很想跟他碰面聚一聚,還約好了活動節束要一起去喝一杯。我不喜歡那種場合,特別是貓小姐的事件之後,對於那些燈紅酒綠的地方更是感冒──但他要去工作、玩樂我是不會干涉的,畢竟工作和娛樂都是生活的一部份,即使我自己不愛玩、倒也不會禁止他出去找樂子的。
「唔,真的?那我就自己在家囉。」
不去其實也是有原因的,那陣子我迷上了做各種甜點,學會新的樣式就會立刻做給曼曼小姐吃,但她好像怕發福、都是淺嚐即止,最後都是我自己吃掉;以往過節都是真志下廚,所以、我想趁他不在家時烤個派,做做自己改良過的Risgrynsgröt(就是我說的可怕的「甜稀飯」)給他個「驚喜」!

那天傍晚送他出門以後,我立刻就穿上圍裙進廚房了。結果,他到很晚很晚都沒回來,等我把廚房都收拾乾淨了、甜點也用玻璃蓋子罩好放進櫃子裡,就自己上樓洗澡睡覺了。

之後不曉得過了多久,好像聽見樓下有動靜,我當然不會以為是上門來唱歌要募款的星星男孩,看看時鐘、都半夜兩點多了!聲音還不小,我披了件外衣、下床開了窗往外看──天空飄著像羽毛般的雪花,一部黑色跑車停在門前的小徑外,真志抱著一個女人,嗓門超大地說著,
「妳要不要進來?再跟我喝一杯呀?」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那麼醉,連站都站不穩的狀況,整個人熊抱住他面前那個女人…
「改天啦,你快進去吧…」門廊前的燈光下、扶著他的,不就是以前曾經來過這裡好幾次的貓小姐嗎?我人在閣樓的窗前,室內沒有燈光,並不確定她是否見到了我,接著就聽見門鈴響了──猶豫著要不要下樓去開門,明明真志自己有鑰匙的呀,按甚麼門鈴?

考慮再三,我還是下樓去了,還沒開門就聽見屋外他醉言醉語不曉得講甚麼,開門就見到貓小姐在真志身上摸啊摸的,真志則是整個臉貼在她豐滿的胸前。
「要親熱到裡面去親熱,別在大門口…」我面無表情地說,貓小姐一轉頭臉上一陣狼狽,
「啊,原來妳在呀…」見我穿著睡衣來開門,她顯然有點吃驚,她的模樣倒是沒變太多,臉上畫著濃妝、看起來比以前成熟一點,她的手從真志的上衣裡伸出來,抓著鑰匙朝我揮舞了一下,意思是她只是幫忙找鑰匙,接著就連同一灘稀泥的真志一起扔給了我,
「哪、交還給妳啦。」她說完頭也不回,一陣風似地走了。

一身酒味的真志似乎沒察覺他巴著的對象已經換了人,嘴裡還唸唸有辭說要再繼續喝之類的,一關上門我就把他推開,日文有一個叫做「泥醉」的字詞,大概就跟中文的成語「爛醉如泥」一樣意思吧?眼前的真志就是呈現如此的狀態,四腳朝天躺在玄關的上框邊上──這房子的室內設計是日本式的,玄關上去是木質地板,旁邊才是上樓的樓梯,以及通往起居室、廚房的走道。

一陣無名火冒上來,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了,我鎖了門繞過他想回樓上,誰知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腳,我給他嚇了一跳,拼命想縮回腳、結果便一腳踹在他臉上了──
「哇!」他一吃痛摀住了鼻子,我瞪大了眼睛看他,
「你…幹嘛啦?」
「林依凡,」他竟然字正腔圓地叫了我的全名、當下心口一凜,通常他都是認真要問我事情才會這樣叫我,
「妳是不是…是不是喜歡別人了?想跟我分手了?」
「蛤?」我被這個問題給傻住,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怎麼回答──更多的疑問是、他為什麼突然會有這種念頭?
「妳還是喜歡跟妳一樣國家的人?妳不想跟我在一起了?為什麼不老實告訴我…」
「啊呀!」他還沒說完,我就因為看見血從他手指縫裡裡冒出來了,大叫了起來…

「曼曼說,妳最近跟住在隔鄰的台灣大叔很要好,甚至會在他那邊過夜…」

老實說,自從當初他被貓小姐一拳打到毀容外加一眼變成弱視以後,我還真的是有點陰影,看到貓小姐跟他在一起,他又少見地喝了個爛醉回來,當下就火大了,只是──我很少把情緒表現在臉上,最多就是面無表情,並不表示我不介意,因此、我踹他的那一腳、其實力道不小…真志平常很會裝瘋賣傻,在我跟喜又梨面前就是一副打罵由人的小男人德性,當他捏著鼻子、手上臉上都沾了鼻血,躺在玄關地板上,可憐兮兮地轉述曼曼小姐打小報告的模樣,實在有點滑稽…他不幹吉他手的話,倒是可以轉行當諧星啊!

「唉,那她有沒告訴你,隔鄰的台灣大叔,其實是個貌美如花、嬌滴滴的男大姐?」我慢條斯理地遞了一盒面紙給他,這才明白、為啥從他到Malmo接了我以後,就一副陰陽怪氣的德性…
而且,我們好一陣子沒見到面了,回到哥堡以後,他竟然連一根手指也沒碰過我,我還以為他給安上了墳之後、舊情難忘、所以才沒像以前那樣,一得空就想拉著我跳上床,心裡還有點不是滋味呢。

原來,我也不是沒有心眼的啊…

說到曼曼小姐那隔了一大片荒涼草地與茂密森林的小山丘上的鄰居──那是個不得了的大人物,據說是個外交部的高官,也就是當初替我擺平簽證問題、讓我能以留學生身份留在哥堡讀書的人,有個不能公開的「情婦」跟他同住一屋,那位「情婦」,其實是男的,也就是我說的「男大姐」。

這個「情婦」可有趣了,雖然外表看起來就是個完全不起眼、戴了個眼鏡的書呆樣東方男子,其實在台灣的時候、人家是個優秀的外科醫生,精通數國外語的他,當初是拋下一切、為了追逐身在異鄉的異國情人,遠渡重洋移民來的呢!

一開始,是在附近一間超市裡購物時認識他的。平日都是鐘點管家替我們採買,因此過去一直沒碰上面,大概就是上次真志回去以後,我開始偶爾也自己開車出去買東西,同樣都是黃面孔,打過幾次照面以後,就聊開了,才知道他就住在我們附近,是鄰居──門牌只差了兩號。

老實說,他讓我對男同志的印象完全改觀──他雖不像菲利克斯那樣貌美如花,舉手投足也一如普通大叔,戴了一副深度近視眼鏡以後、眼睛小得像整天都沒睜開那樣,可是,深入一點談話,就會發覺其實他心思細密、有著一般亞洲男人沒有的溫柔體貼──他有女人的優雅跟溫婉的姿態,卻完全不會給人娘娘腔的怪異感。而且,飽讀詩書的他,有著一手超好的廚藝,還經常讓我到他們家那個超大、種了好多果樹的院子裡,儘情地採摘當季水果呢!摘了吃不完他還教我做成甜點、或是拿來入菜,總之,當他的「哈尼」出差去斯京開會時,他就會找我過去作伴、切磋廚藝,有時候甚至留我過夜,像姐姐一樣、跟我同睡一床,聊到天亮。

曼曼小姐明明知道他是個gay嘛,卻沒跟真志說實話,大概、是故意要捉弄真志吧?因為,他人都跟著到了瑞典,卻能忍下心跟我分隔兩地,曼曼小姐似乎看不過眼,老是想找機會作弄他。其實,堅持不跟他住一起的是我呀!

我不是不想念他,只是覺得,如果又像過去那樣跟他朝夕相處、同住一屋,也許他又會動了想安定下來的念頭,那樣我就傷惱筋啦!說起來,自私的是我啊,一邊把他往外推,一邊又測試著他對我的忠貞…老實說,對他這樣正在盛年的男人,嘴裡說放他自由、不需要為了承諾我甚麼,卻讓他在斯京過著禁欲的單身生活,對他是嚴苛了一點。

「所以,我想像中的情敵,其實是個看見妳裸體也不會BO起來的偽大叔?」真志一邊抽了紙巾擦鼻血,一邊問。
「會不會BO我是不知道啦,又沒有看到過。」他問這麼直接,我反而有一點害羞,什麼BO不BO起來的,
「大叔在我面前,即使是睡覺也都有好好穿著睡衣的嘛,就算他早上升旗典禮也不會讓我參觀啊,誰像你!」說到這裡我的臉已經紅了,而且、玄關好冷,我光著腳蹲在他旁邊好半天了,實在有點受不了。
「人家特地做了點心要給你,結果你老兄喝到分不清東西南北,還敢在我面前跟別人摟摟抱抱的!哼!」說完我站了起來,完全不理他要說甚麼,砰砰砰就上樓去了。
「喂,不要這樣嘛,一飯,我的一飯將…」他大概還沒完全清醒,只是躺在玄關地上,伸長了手揮舞著手裡沾著鼻血的衛生紙,
「別走呀,他不讓妳看、我讓妳看嘛…」
「看個鬼啦!你臭死了一身都是酒味,不洗乾淨點絕不准你睡床!哼!」我回頭做了一個鬼臉,然後就登登登跑上樓去了。

仔細一想,那傢伙之前說過的,
「弱水三千,我只想取飲一瓢」大抵上是曼曼小姐教他用來把妹的渾話吧,曼曼小姐還真的是很喜歡作弄我跟他。

他還有弱水三千可以「只想」取飲一瓢,我飲了幾百瓢也只有同一條臭水溝啊,實在是吃虧得很!可是換人真的很麻煩,我也覺得懶…只要別跟我囉唆什麼結不結婚的,
「老實說,我才懶得管你到底想喝幾瓢還是幾缸呢!」
「啊?幾缸!那是甚麼?」
我嘴角彎彎、想著要胡掰王獻之寫完幾缸水,還是司馬光打破水缸的典故來唬弄他──老實說我對他也沒什麼其他可抱怨的,特別是,知道一切只是一場誤會以後,我們之間又回到了「美滿性福」的狀態。

果然距離是美感,是維持新鮮感與激情的必要之惡啊。

就這樣聖誕節前回到Fredrikstad之前,我們又過了好多天足不出戶的宅日子,等到曼曼小姐打來催我們回山上的時候,門口的積雪已經差點要把路封死了哩。

Fredrikstad 家一年一度的聖誕晚宴,原本都是些家族近親才會參加,現在卻充滿異國風情──似乎是從我跟克里格回去的那年開始的,一向只有白臉孔的家宴,開始有了不同的風貌。那時是莉亞小姐帶著真志、喜又梨一起、穿著日本禮服出席,然後Mr. Jessen夫婦以中國古裝造型參加了晚宴,才讓我的存在不顯得那麼突兀。

此後據說每年Jessen夫婦都會刻意穿著中式禮服出席,今年Mr. Jessen成為集團主席,更是廣邀親朋好友共襄盛舉。聽說Jessen夫婦的一干好友都是很有趣的人,而且大部份跟我一樣是來自台灣,那讓我覺得非常地期待。而且,我還以為,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克里格的父母了──自從克里格過世,或者說、上一次離開瑞典以後,我以為已經跟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了,沒想到,因為Jessen夫婦,我竟然又成了腓得烈莊園的座上客。

「喂,我可是跟妳說唷,就算今年山上帥哥很多,妳也不能花心唷!」真志一邊鏟雪一邊說,我想到上次他回斯京之前我對他說過的話,突然覺得很好笑──原來他也不是沒有心眼的啊。
「嘖,你都可以趁我不在抱著人家貓小姐了,那我也要抱幾個帥哥平衡一下啊。」我再巡了一次門鎖,確定都沒問題了,準備坐上車子。
「怎麼可以這樣啦!」他扔下了鏟子,作勢要抱住我,我躲進車子裡,順手把車門關了,
「哼,要你管。」
「嗚…不管啦,妳只可以跟我抱啦!」真志抱著車子隔窗對我哀嚎,表情超搞笑的。我做了個鬼臉,忍不住抱著肚子大笑了起來。

True love is like ghosts, which everyone talks about and few have seen. 這個人是不是真愛我不知道,可他是鬼這一點絕對沒錯…是色鬼啊!就不知道除了我以外,還有沒有很多人都遇見過就是了。


-本集完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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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駱小紅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