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坡上的藍色鬼屋．前篇
那是我小時候，鄉下老家發生的事。
以前啊，鄉下總是會有些鄉野奇譚，老人家拿來嚇小孩，好讓孩子們乖一點，我們村子裡也不例外。可是這事件，卻是我親眼所見，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那裡面的微妙之處，各位看倌、且聽我娓娓道來！
我住的小村子是依山傍水的好所在，村裡靠近山腰的地方，有一間著名的「威斯巴登鬼屋」，房子有著好看的藍色屋頂，整體來說外觀還挺漂亮的，可不知道為甚麼，一直沒人住。那其實是村子裡最有錢的一家人──威斯巴登的老宅，只是據我家奶奶說，那一家早年發生過一點事，年輕一輩又搬到城裡去了，於是老房子就空了下來。
只是沒人住，為啥會變成口耳相傳的鬼屋呢？傳說是這樣的──威斯巴登一家人被詛咒了！某一年的聖誕節過後，那一家子人老老小小全沒醒過來，離奇地死去，只有不及趕回過節的幾個年輕輩活了下來，於是屋子成了凶宅，再沒人住過。
那是我上學之後，同學告訴我的。
「咦？妳奶奶沒告訴過妳嗎？那一家人都被詛咒了啊，所以，在一夜之間都死掉了，是神秘暴斃的！」
「是嗎？」我故作鎮定，覺得告訴我這些的男同學強尼和阿柏特，一定是想嚇我，
「到現在還偶爾有人會聽見，那屋子在深夜裡發出怪聲…」
那之後，我還被半強迫參加了一次什麼「威斯巴登鬼屋探險」。本來我是不想去的，可是有個分組活動，我們那一組偏要辦什麼探險的，其實沒甚麼，就是個陰天午後沒課時，幾個同學組一隊，跑去「探險」。
說是探險結果甚麼也沒發生。
老實說我並不怕鬼，只覺得屋子有點髒亂，沒人住這很正常吧？加上威斯巴登家的後人根本都不回鄉下來了，偶爾有人闖進去搞破壞，髒點亂點沒甚麼，有一次我跟阿柏特去探望重感冒的強尼，他的房間就比鬼屋還亂啊…反正，別說鬼了，連一隻老鼠也沒瞧見。
「可是，奇蒂，妳不覺得奇怪嗎？這裡雖然又髒又舊，卻連一隻老鼠也沒有…有點詭異啊。」在屋子裡巡了幾次啥也沒找到，強尼掩不住失望，故意壓低聲音說。
「因為很久沒人住了，沒食物當然老鼠也搬走了吧。」
「嘖，妳真沒趣，」
「想嚇我是沒用的。」我將來可是跟老爸一樣，要做科學家的，我才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呢。
晚餐時說起這件事，奶奶也說，
「哎，世界上哪有鬼，你們這些頑皮小孩。」
「聽說威斯巴登家終於要把房子賣了，搞不好最近就會有人搬來了，你們可不要再跑去那裡惡作劇了，知道嗎？」
「耶？有人要搬來了啊？」
「好像是，威斯巴登家的遠親…」
我們這個小村子，人口不太多，所以只要有新鄰居來，就是大事情。
在威斯巴登鬼屋有人住之前，唯一引起轟動的，只有「帥哥醫生」搬來這件事。因為村子裡沒有醫院，以往生病的人都得送去城裡，或是請醫生來出診，自從單身英俊的醫生到村子裡來以後，家家戶戶突然都生起病來了──應該說，裝病的女生增加了很多吧。
帥哥醫生很親切，可是除了看病以外幾乎不說話，不笑的時候看起來也有點可怕，不過、他的粉絲還是「狠」多的，我家奶奶就是啊，有時候做了點心還會要我送去診所給他呢，真是…。
其實一開始並沒有人知道他是醫生，是村長的太太在山上摔斷了腿倒在河邊，剛搬來不久、正好經過的他不但救了村長太太，還替她做了很好的治療，據村長太太說，
「他住的小屋雖然在山頂上，可是醫療用的工具甚麼的，一應齊全哪！還有專業的手術房！可連我家那口子也不曉得，搬到山頂小屋的人是個醫生，要不是這次受傷，我也不知道山上來了個這麼神奇的人物。」
從此以後，就經常有村人上山請帥哥醫生看病──包括我家奶奶在內。
受到女性病患的歡迎，當然老人家也對他讚不絕口，只不過男生們就吃味了，老說大媽們是因為「想看帥哥」才故意找藉口去看病的，總之…不是在講鬼屋的故事嗎？為啥扯到帥哥醫生了咧？是這樣的…哈哈，因為帥哥醫生的房子，是在村子裡的小山頂，而藍色鬼屋，則座落在去醫生家的必經之路上。
要去找醫生，就得經過鬼屋，久而久之，鬼屋裡有人影、有怪聲的事便傳得更離譜了。連帶每次替奶奶送點心上山的我，總是忍不住會多看那間藍色鬼屋幾眼。
後來，奶奶烤點心的次數多了，卻不見她常去看病，我才曉得，是醫生向奶奶下了「訂單」，說是不好意思總是吃免費的，於是固定請手藝好的奶奶幫忙，做午茶點心給他。
帥哥醫生的小房子，是獨門獨戶的斜頂小屋，後面是居高臨下的懸崖、前面有個相當大的空曠院子，然後才是通往山下的小路，大老遠在山腳下其實就能看見他那間小屋、小小的。只是，醫生為啥要住到那麼偏僻又麻煩的地方呢？搞得好像很神秘。一開始其實也是謠言滿天飛的，說什麼一定是利用偏僻的山頂小屋搞什麼違法勾當啦、絕對有問題啦，後來，身為頭號粉絲(誤)是頭號病患的村長太太總算找到了答案──
醫生家有個生病的小女孩，需要長期靜養，因此才刻意搬到遠離城市的山頂小屋定居。
謎底解開以後，閒話就開始轉型，變成「據說那些花癡女病患利用藍色鬼屋跟帥哥醫生約會」之類的，當然這些話奶奶是打死不信的，該說村裡的大媽們誰也不相信，可是傳言還是一直傳個不停，沒有要休止的意思。
說到帥哥醫生家的小女兒，我倒是見過，因為奶奶每次烤了餅干蛋糕甚麼的，總叫我跑腿拿去交件，
「哎呀，他單身一個人帶著女兒，一定是諸事不便，我們受他照顧也要回饋一下嘛！何況還收了錢…」奶奶是這樣說的，既然是這樣幹嘛臉紅呢？明明是個老太婆了嘛，嘖嘖。
那天，照例送蛋糕上山，醫生似乎趁著沒病人上門、在前院澆花整理草皮。我從路口跟他打招呼，突然便看見了，從屋裡探出一個頭──身型矮小、樣子像洋娃娃一樣可愛的女孩。
她有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，而且眼珠子還是藍色的，就像玻璃珠似的，頭髮則是很淺很淺的金色，自然卷曲的長髮，像獅子鬃一樣非常蓬鬆，頭上打著漂亮的絲帶蝴蝶結，露出於門廊的裙擺，也鑲著一層層的蕾絲。
「凱，我想喝茶。你，跟誰說話，喵？」
「那是醫生的女兒嗎？好可愛。」我脫口而出，因為，縮在門廊裡的女孩，確實有張非常吸引人的精致臉孔，連同樣身為女生的我，都無法移開目光──真不知道生下她的，會是多麼漂亮的美女呢？
「哎，是啊是啊！啊不，我的意思是，沒有啦，奇莉安妳才可愛啦。」一開始率直地承認，接著大概又覺得這樣太不謙虛，醫生一臉小尷尬地笑著也讚美了我。可惜我不是村子裡那些花癡大媽，完全不覺得陶碎。
不過我大概能瞭解，為啥大家要給他起「帥哥醫生」的外號，對我來說，他只是個親切瀟灑的大叔──笑起來的時候是很溫柔，對大媽們來說，一定有完全不同的吸引力吧。
「咳，」門廊那裡傳來一聲很輕的咳嗽聲，小女孩嘟著嘴望向醫生──大概是對陌生人有所警戒？她連招呼都沒跟我打，又縮回屋裡去了。
「啊，要喝茶嗎？我馬上來，妳等等喔。」醫生連忙放下手裡的水管──看來，屋子裡的女孩兒是故意用咳嗽聲催促他進去吧？
「醫生你忙吧，這蛋糕就…」我把手上的蛋糕盒雙手奉上，下一秒、突然有一陣淡淡的香味飄過來，定睛一看，原本縮回門廊裡的小女孩，竟然已經來到我身旁，鼻子湊近了蛋糕盒嗅著，
「是蛋糕，今天是巧克力的吧？好香。」
「耶？」她幾時過來的？怎麼我竟然沒察覺？
「謝謝囉。」她瞇起眼睛，嘴角微微揚起，逕自把蛋糕盒拿走，一轉身腳步輕盈地又往屋子門廊走去，來去有如一陣風…。
「失禮了，墨菲最喜歡老奶奶做的甜點，所以才…真是不好意思，她一向沒甚麼規沒矩的，讓妳見笑了。」醫生搔搔他那頭本來就有點微亂的茶色頭髮，
「請跟老奶奶致謝。這是可以保護眼睛的糖果，就當做是謝禮…」他塞了一個包裝可愛的小袋子給我，我在奶奶那裡看過，聽說是醫生從城裡帶來的外國糖，只是奶奶拿到的，是防止感冒的糖果。
「哪裡，我們也受您照顧了。」我俯身行了個禮，一如平常奶奶教導我的那樣。
「快點來泡茶啦！」閃身進了小屋的女孩，嬌滴滴的聲音傳來。
醫生對我揮揮手，邁開步子往屋子走去，一邊還聽見他喃喃自語著，
「明明差不多年紀怎麼個性差那麼多…」
原來醫生的女兒叫做「墨菲」，除了一頭蓬鬆漂亮的淺金色捲髮，還有瓷娃娃般的可愛臉孔──而且，她的腳步非常輕盈、走路幾乎沒有聲音；至於年齡嘛，似乎跟我差不多。
因為體弱，一直沒有上學，也沒有朋友…
我以為村子裡大家都見過她，可是偶然跟奶奶聊起，才知道醫生家的小女孩，平日是很少出現的，我還算是村子裡少數見到她不止一次的人。
「因為奶奶的蛋糕吧，醫生好像是為了她才特別訂做的。」
只是，怎麼看都不覺得她像病人啊？根本健步如飛，生龍活虎的呀，只不過、怕生了一點？想想她為了拿蛋糕靠近我，那姿態又不像怕生，倒不如說是，不喜歡跟人親近？
後來，有幾次我送點心去，又見到午睡中的她。她似乎很少醒著，大部份是懶洋洋地在睡覺，有時候在屋前的草坪上躺著曬太陽，有時在屋廊前的秋千上，清醒的時候少，睡覺的時候多。
「哎，因為她身體虛弱，需要比一般人更多的睡眠。」奶奶是這樣解釋的，
「醫生說過，他家的女孩兒天生體質特殊，所以沒甚麼好奇怪的。」
咦，不是要說鬼屋的故事嗎？為啥我一直在講帥哥醫生跟他的女兒呢？好啦，是這樣的，某次我又上山去，見到的卻不是醫生、而是獨自在家的墨菲。
她站在小路盡頭的山崖邊上，指著遠遠的山下，
「那裡，有人要搬來了。」
「咦？哪裡？」我循著她說的方向看去，只見藍色鬼屋那裡，有幾個人影。其實上山來的時候，確實遇見了一部工程車，幾個人正拎著工具從車裡下來，似乎要進去做裝修。
「真的耶，有人要搬來了。」我想起奶奶說的，一邊瞠目結舌地看著她──因為，藍色鬼屋那裡離得有點遠，從山頂上這角度其實是看不清楚的，她怎麼知道有人來做裝修？
「真討厭哪，為什麼那屋子還會有人要住呢？」她喃喃自語著，似乎並不是真的要跟我交談。
「啊，對了，醫生不在噢，出診去了。」
「沒關係，這是今天的甜點。另外就是，奶奶說，這個周末得進城去給我爸媽送東西，不能幫妳做點心了，請跟醫生說一下。」
「耶？不能做點心了啊？」她露出一臉失望，
「那我就只能睡覺了。喝茶嗎？」
「嗯？」以為她要請我進去喝茶，沒想到接下來她卻說，
「醫生不在，沒人給我煮茶，就妳來吧。」
雖然我看起來年齡比她大，可也只是個十歲的女生呀，居然指使我！
話是這樣，我還是進屋子去，替她把水煮了，然後泡完了茶，並且把蛋糕切好，算是侍候了她大小姐吃下午茶──平常因為都是奶奶跟我相依為命，她忙著的時候，我也會幫忙做點家務，所以…
「好好吃唷，喵。」她一邊細細品嚐我家奶奶的手工蛋糕，一邊露出幸福的表情，眼睛瞇瞇的，小嘴上還掛著甜甜的笑，就算她發出貓叫一樣的聲音，我也只以為她是撒嬌。
「那是當然，我奶奶做的甜點，在村子裡是有名的，城裡的蛋糕師傅，有好幾個都是她的學生哪！」
「好吃好吃喵。」
「好吃的話要再來一塊嗎？」我再切了一片蛋糕給她。
「好唷喵。」
她開口閉口都是喵，就像隻可愛的小貓一樣。如果她的蕾絲蓬蓬裙底下鑽出一條尾巴，我也不會覺得奇怪了。
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，她的手上沾了一點鮮奶油，沒來得及提醒她，她已經伸出舌頭，快速地把手上的奶油給舔掉，那姿態更像一隻小貓了──就像醫生說的，她似乎因為沒有上學，不懂得各種禮儀，有很多小動作，跟小貓小狗很相似。
比如，她會在吃東西時，把兩條腿都縮到椅子上去，也會用手背去擦臉，用舌尖舔手。最誇張是有一次我跟醫生在前院講話，居然看到坐在草地上的她，把腿抬高，露出了蓬蓬裙裡的內褲，然後…
-待續-
留言列表
長篇小說 (6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