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想大聲說我愛你3
「天哪〜孩子的爸，小洋『居然』考上了耶，考上了！」那天她坐在爸爸書房裡看書，突然聽到樓下媽咪大聲地說，聲音都蓋過了廣播的報榜聲。
小洋收起了書本，回房間，躺下、閉上眼睛。喔、聯考就是這樣啊。
她一點都不在乎。當她看到考卷時，尤其是數學跟國文，她就知道自己成績一定不差——數學裡佔了百分比相當重的證明題，兩題都是美玲抓出來十題中的題目，她幾乎想都不必想就『背』完了；至於國文科的作文，則是她最擅長的抒情文。她數學唯一一次及格大概就是聯考這一次，然後她的國文拿了接近滿分的高分，雖然其他科目平平，但夠她上第一志願了。
回學校領成績單的時候，老師們個個都誇她是一匹黑馬，然後說以前怎麼都沒注意到她這麼有潛力。小洋跟美玲領了成績單正要落跑去吃冰，突然給國文老師叫住：
「過兩天、來老師家吃飯吧，師丈說要下廚請你們呢。」
小洋跟美玲一起搭公車來到國文老師的家。因為美玲答應了老師要來幫忙準備食物，他們來的時間比其他同學都早很多；美玲很早就學會下廚做菜，家裡文具店生意太忙，常常都是她自己去廚房弄東西吃的，她自告奮勇說要幫忙，以免老師跟師丈忙不過來。
國文老師家在和平東路，所以從台北車站搭車坐沒幾站就到了。日本式的屋子，有著寬寬的庭院和成蔭綠樹，看得出來、是那種從大陸過來的老一輩的上等人才住得起的公家宿舍。美玲跟小洋在院子裡讚嘆著，指著院子裡小水池中的錦鯉，老師一邊讓小洋幫忙餵魚，一邊笑著說，
「那是老師的大哥養的，後來老師結婚、大哥才把這屋子讓給我們住的。」
小洋想起以前上課老師提過，當年她還是個不懂事的六歲小女孩，大陸上的老家環境非常富裕，政府從大陸撤退之前，她跟著大哥大嫂『到台灣來玩』(她一直以為是這樣)，沒想到一玩就玩了好幾十年…後來才知道，年老的地主父母以為這次的戰亂頂多像對日戰爭一樣，忍個幾年就過去了，所以才要長子長媳帶著家中的么女避禍到台灣——因為抗日戰爭時家裡的姊姊們差一點被日本兵抓走、這次要他們跑遠一點，卻沒想到這一跑，從此跟大陸的家人永訣。
在台灣讀完大學、教書、結婚生子的愛亭老師，嫁了背景相似的師丈，從此在台灣生根。三個兒子年紀都比小洋她們大上十來歲，早早送到日本去讀書，因此老師一把年紀了還在教書，一方面賺兒子們的學費，一方面排遣空巢生活的無聊。師丈更是勞碌命，從公家機關退休之後，還跑到私立的教會學校教書，兩夫妻都熱愛中國文學，所以才會鼓勵學生寫信。
美玲跟老師進廚房去之後，小洋一個人坐在師丈的書房裡看書。跟師丈那有如書庫似的書房比起來，老爸的書房真是貧瘠得多。小洋挑了一本蘇東坡傳，看看能不能在吃飯時間之前看完，然後再看武則天傳…看著看著，肚子裡的時間已經到了中午，她頭昏眼花地抬起頭來，看了看時鐘，哇！已經十一點半了。她才看到蘇東坡因為得罪了皇帝給貶到偏僻的海南去，還能吃著荔枝寫詩存心把皇帝氣死這一段。
因為什麼都不會，所以她想出來幫忙布布碗筷也是好的，手裡還拿著蘇東坡傳，眼睛還盯在書上，從書房走出來。結果她一頭撞在師丈胖胖的肚子上――原來在前一晚還在教會學校值班的師丈剛回來。
「對不起…」小洋連忙行個禮跟師丈道歉。
「沒關係、沒關係。」師丈推了一下眼鏡，眉開眼笑地看著小洋：
「妳就是愛亭班上的鍾小洋是吧？師丈知道妳…」
小洋抬起頭看著人高馬大又心寬體胖的師丈，一臉的莫名其妙。
「妳就是跟我班上的曾繼勳寫信的那一個嘛〜」師丈說著往旁邊挪了一下龐大的身軀，指著站在客廳玄關處的一個男生說。
阿勳丟了一顆小石頭到魚池裡。
「真是對不起，我不知道怡真去找妳…」
「呃…沒…沒…」小洋低著頭，覺得自己的臉可能紅到脖子上去了吧。她捏著手裡的書，那本封面有一個大鬍子老頭的蘇東坡傳。
「她是我同學，跟我一樣都是家庭環境比較特殊的人，所以、我們很親近。」阿勳兩手插在口袋裡，腳還踢著魚池旁邊石頭上的青苔。
「我真的不知道，她對我跟妳寫信的事反應這麼大…她冒我的名去見了妳回來，才哭著跟我承認…所以…」
小洋抬起頭來，看著其實算不是帥的阿勳。他只是眼神看起來冷一點而已，並不是女孩眼裡會覺得像白馬王子的男生，但是，顯然那女孩「怡真」卻非常在意他，看來，他們的過去，是小洋怎麼也無法想像的情節吧。
「她有什麼好哭的？」小洋嘟著嘴，因為那一天她也哭了啊，只是、沒人看見而已！真是惡人先告狀…她想。
「可能、怕被我發現會被我罵吧。」阿勳眨眨眼睛，他的眼睛還算滿好看的，搞不好怡真就是被他的桃花眼給勾走的，小洋心裡這樣想，忍不住想笑――她已經可以冷靜面對眼前這個男生了。
原來，撇開書信裡的溫柔，其實阿勳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男生啊。
「你幹嘛罵她啊，無聊！其實她也真可憐，生怕別人把你搶走似的，拼了命要排除異己…」小洋撿起地上的小石頭，也往水池裡丟，水池上濺起一陣小小的蓮漪，一下子又恢復了平靜。
「可是我也不想她這樣啊，早跟她說過多少次了，不要干涉我的交友…」阿勳有點冒火似的提高了聲調，但隨即發現自己失態了，深呼吸了一下。
「總之，我跟她已經完了，沒什麼好說的。」
「喔。」小洋心裡想的其實是『那關我什麼事啊….』，不過她很識趣地什麼都沒講。因為她覺得阿勳這個人的個性比較強勢、比較主觀，難怪怡真一回去馬上使出眼淚攻勢，先擺出低姿態以免東窗事發會糟殃。
「總之，請妳相信、我從頭到尾，都沒有欺騙妳的意思喔。我是很高興有人可以跟我這樣寫信…我們是『以文會友』的朋友，不是嗎？」阿勳轉過頭來，眼睛閃亮亮的好像有星星一樣。
「喔，」她心裡想，如果不是因為上次的事而『免疫』了，搞不好也會因為他的眼睛而喜歡上他呢。
小洋尷尬地笑了笑，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。幸好她已經從那種『傷痛』中走出來了，當初在補習班被男同學嘲笑，到怡真突然出現要她停止跟阿勳通信時說的話，那些無意與有心的傷害。
「可是…你為了這個原因跟她分開，那不是…」小洋居然發起同情心，覺得怡真這樣被三振出局，有點可憐。
「才不是因為這樣呢。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而已。而且，誰教她膽敢來擾亂我的朋友。」
「你還真是無情啊，」小洋拿起書來，搧了搧、開始覺得自己好熱喔。中午的太陽，像辣椒一樣熱辣辣。
「妳別濫用同情心了，她不會領情、我也不會。說起來好笑，我跟她這一點還真的很相像呢。所以我實在沒辦法理解，為什麼妳會答應她那種無理的要求…」
阿勳指指屋裡，然後轉身往裡走。
小洋依然是尷尬地一笑，顯然怡真雖然先發制人地阿勳坦誠她私下來見了自己的事，可是卻沒完全說出實話。
對她來說，阿勳跟怡真，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遙遠、此刻。
她是個對男生還沒有辦法產生化學變化的女生，而阿勳跟怡真卻因為家庭背景而個性早熟，搞不好才上國中就已經有kiss的經驗了呢！小洋在阿勳的背後偷偷吐了舌頭，卻見到美玲躲在一旁偷笑。她知道美玲一定誤會了，搞不好她以為自己跟阿勳有什麼『不可告人』的秘密呢！她在阿勳的背後，指指阿勳的背，然後搧了搧自己的臉，做出『好熱』的動作；這麼一來，美玲笑得更誇張了，差一點把口水噴進菜裡。
吃飯的時候，小洋才發現，原來等著吃現成的人還真多！班上一下子湧進來一狗票人，然後師丈的班上也來了七八個大男生。天哪〜難怪老師要找美玲來幫忙！這時候小洋就覺得愧疚了，因為一早就來的她，從頭到尾只看的一本蘇東坡傳，還只看了一半呢，什麼忙都沒幫上。
「喜歡看書的話，常來老師家坐坐吧。」
吃完飯，同學們爭著幫老師洗碗，小洋卻讓老師拖住了，只能乖乖坐在客廳，而起還是一左一右被老師跟師丈包抄，哪裡也去不了。
「我..我想借那本武則天傳回去看…。」小洋紅著臉說。
她看了看身材高大肥碩的師丈跟嬌小玲瓏的老師，心裡一陣讚嘆――真是絕配唷。那麼，她的那個應該跟她是絕配的人呢？唉，可能還沒出生吧。
「對囉，一女的校刊社老師也熟，妳將來可以繼續寫文章呀，老師可以幫妳引薦校刊社的指導老師…」
「呃…？」小洋愣了一下，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，只見一旁的阿勳突然出聲：
「哇，原來小洋成績這麼好喔，真是看不出來呢。」
小洋斜睨了阿勳一下，心想難道成績好還有一定的長相嗎？
「是喔，我可是一匹黑馬呢。」她又作出搧風的動作、好熱唷〜其實那是她調侃自己的動作，意思就是，『謝謝你的抬舉、不敢當』。
「曾繼勳你呢？」小洋隨口問。
「我喔，我不想上高中。大概，會跟我媽移民去阿根廷吧。」阿勳轉過頭去
「啊？阿根廷？」小洋驚訝地，嘴巴又合不攏地問。
「對呀。」
那一天，夕陽西下的時候，大家一起從老師家出來。這個時候，班上的同學們已經跟教會學校的男生打成一片，相約要去唱KTV了。小洋心裡牽掛著未看完的「蘇東坡傳」，婉拒了同學的邀約，自己往公車站牌走去。這時，阿勳兩手插在口袋裡，離開人群也走了過來。
「趕著走？」
「沒、沒啊。」
「那、一起走點路吧。」
.待續.
2001年12月9日．初稿，2002年2月修訂，原發表於失戀雜誌網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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