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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大聲說我愛你1

「有我的信嗎?」小洋一進門,就這樣跟媽咪說。
「信?今天沒有哇,小三子,妳這次模擬考第幾名啊?一天到晚寫信,怎麼有空讀書?」媽咪坐在院子裡打毛線,旁邊是家裡的老貓珠珠。
媽咪叨唸著考試的事情,珠珠也抬起頭看了小洋一眼,慵懶的眼神裡似乎也有一絲的責怪之意。嘖,這隻老貓真瞧不起人…小洋這樣想,可是珠珠馬上又回過頭去繼續牠的午睡,壓根不理會小洋的眼光。
「喔…還不就那個樣子嘛,第112名啦。」
說到考試,小洋立刻拔腿往屋裡跑,以免橫生枝節又被盤問一大堆事情。

小洋是個國中三年級的學生,即將面臨高中入學考試,可是她似乎常常臉不紅氣不喘地在學校跟家裡晃來晃去。她是個大而化之的孩子,說她是個孩子,是因為她什麼都不懂,每天除了上學放學吃飯睡覺,還有寫信,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了什麼。

國二上學期,國文老師為了擔心學生們太熱衷於電腦及電子郵件,發起了一個寫信的活動,讓班上的同學玩起類似Angel—Master的遊戲,也就是以抽籤的方式,決定自己的寫信對象,然後,也會有一個人寫信給你的遊戲。可惜,這個復古的遊戲並不受歡迎,大家都是隨隨便便寫張字條,錯字連篇的就丟到老師的信箱裡去了,十足的敷衍。

老師為了不想讓同學知道收信的對象是誰,讓大家把寫上自己的名字的信,放進一個公共信箱,然後由老師統一發送。所謂的「抽籤」更好笑,因為小洋完全不知道自己抽到的這個9號有什麼意義,然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號碼是幾號,總之,這是一場無記名的寫信遊戲。後來,她才知道,老師是把信拿回家去,交給了在一所教會學校教書的師丈,跟他互換信件。不知不覺大家都在跟另一個學校的男生通信,只是她們並不知情。

「對方是誰都不重要,重點是,大家要懷著關心同學的心態來寫信,知道嗎?」年紀很大的國文老師戴著厚厚的近視眼鏡,講起話來一口吳濃軟語,不仔細聽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。
小洋大概是唯一能夠持續寫信的人了吧,每當她認真地把滿滿一整面信紙的信小心地封進信封裡,然後投入信箱時,都只看到同學們把用訂書機訂好的字條隨便丟進信箱。

她並不是想真的跟誰通信,只是,在一個只能讀書什麼都不用做的家庭生活,真是很無聊的一件事——大姊跟二姊還有小弟的成績都很好,完全不必父母擔心地就可以把考試考得非常好,身為老三的她,就沒那麼幸運了。她唯一的優點只有一個,就是寫字工整;在報社當文字編輯的爸爸,是個士大夫觀念很重的文人,所以小洋除了一手好字讓爸爸高興之外,老是敬陪末座的成績,總是讓她在每次考完試之後得要被爸媽疲勞轟炸個老半天。

所謂的敬陪末座,可不是指班上的成績喔,小洋在班上的成績排名雖然不算前面,好歹也是前十五名的,但是在家裡就算是最後一名了,因為其他孩子成績都比她優秀很多。倒也不是她不用功,而是她很容易不專心,不專心上課,不專心讀書,不專心跟同學玩,她只會看書——爸爸的書房裡有很多很多的書,從大大本的古典文學到政治期刊,她什麼都看。然後搞得自己昏頭轉向,不知道為什麼國共始終不能和談,一個好好的美麗河山莫名其妙斷送在孔宋世家手上,林語堂曾經住過鼓浪嶼,琦君有個連窗紙四季都不同的奇妙童年…那是一個她小小腦袋不能瞭解的,複雜的世界。

但是,國文老師很喜歡她,常常把她寫的作文,拿去投稿報紙,還讓她參加校刊社的編輯——小洋唯一的優點,就只有這個。她,看起來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孩子,圓圓的臉,圓圓的身材,一下課就在在校園裡跑上跑下,為了校刊社的事情忙著。其實她很自卑,國一的時候英文跟不上進度,她沒在上國中之前去補習﹙姊姊們都是舉一反三,就她是英文白癡﹚,所以父母受不了她老是英文不及格,送她去補了一學期的英文。

說也奇怪,補了一個學期,她的英文變好了,但是人也消沉了。其實也沒什麼,就是突然喜歡了一個同補習班的男生,所以喜歡去上英文課。結果學期末卻被那個男生指著鼻子罵她「豬八戒」。
「唉唷,」她連哭都哭不出來,因為還沒表白就被討厭了。
總之,成績可以跟上進度了,她就不補習了,每天上學放學吃飯睡覺,日子還是一樣的過著。

即將升上國三之前,寫信活動停止了。

國文老師告訴她,因為她信寫得很認真,所以,要幫她繼續下去。老師給了她一個地址,是個郵政信箱,但是她寄出信之後不到三天,就會有回信寄到她家裡來,就這樣,她有了一個固定的筆友,名字叫做阿勳的男生,不知道是何方神聖。反正那是師丈教書的學校的班上的一個男同學,信也是寫得ㄅㄦ\ 好的,至少,從文筆上來看是很不錯啦,雖然字醜了一點。

通了半年多的信,進入國三上學期。校刊社的活動都停了,交接給學妹們去弄,小洋卻變得喚得喚失起來。不為什麼,她跟這個不知道是什麼長相的男生,寫信寫得太投入,從剛開始的胡說八道講天氣,一直到交換生活上的心得,總之,小洋的少女心也開始悸動起來了,其實兩個人的信都寫得很含蓄,除了交換心得,什麼也沒有。最多,就是關心一下對方天氣冷有沒有保重之類的。

有一天,阿勳的信又來了,裡面突然問起小洋將來想要幹什麼。小洋傷了很久的腦筋,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,因為,此時她還只是個頭腦簡單的小孩子啊,對於班上同學都已經開始跟男生交往、她只是個非常遲鈍的女生;放學跟同學出去吃冰,偶然遇到附近學校的男生,她都目不斜視地,覺得不好意思,但是同學們就不一樣了,看到不錯的目標,馬上過去搭訕。

回信的時候,小洋寫著,
「不知道。因為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。」然後又是喋喋不休的長篇大論,寫著她這幾天心裡的煩惱,功課上的事以及生活上的心得。阿勳的回信,除了一樣的問候,都只會寫一些他生活上的感想。小洋覺得,這個阿勳其實是個常常很容易陷入憂鬱的男生,對於家庭正常的小洋來說,阿勳信裡甚少提到的家庭狀況,可能就是他最在意的事吧。反正他不說,小洋也識趣地不問,她不想涉入太多,應該說,隔著遙遠的時空,她不能說什麼。

雖然她也常常浪漫地想著,搞不好這個阿勳是個白馬王子也說不定啊。但是那又怎麼樣呢?哎唷,對方要是看到她,大概反應會跟那個在補習班指著她的鼻子說:「醜八怪、豬八戒」的男生一樣吧。誰,會喜歡一個圓圓的,臉跟身材都像滿月的女生。

「三ㄚ頭啊,妳功課寫好了沒啊,」書房外面傳來媽咪的聲音,她連忙放下手裡的中外雜誌,抱著那本厚達八公分的「福爾摩斯全集」,離開書房回到自己的臥室,坐在書桌前裝出很認真的樣子——因為這次已經連著一個星期沒收到阿勳的信了,所以她有點不安。會不會是死掉啦?她想,然後把福爾摩斯全集打開,翻到紅色絲線隔著的那一頁,接續上次她看到的地方,往下看。看了不到幾行,她決定寫信,她給阿勳寫了信,第一次,她沒等到對方回信,就寫了下一封。
『阿勳,你好,我是小洋…』

才開頭,她就寫不下去了。於是,撕了信紙從頭再來。
『不知道為什麼、沒收到你的回信?生病了嗎?啊,我沒別的意思,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…』嗯,果然第二次比較順..她提筆洋洋灑灑又是一大篇,但是寫來寫去無非是想問他,你、好不好?為什麼沒回信?寫了滿紙的荒唐言,不就是為了一句相思情嗎?當然,小洋情竇未開的心裡,還不懂那是什麼樣的一種心思,一種感覺。

回信來了。

阿勳若無其事地告訴她,
『因為感冒所以沒能及時回信,很抱歉』。小洋丟下信紙,翻箱倒櫃地找出去年冬天,長輩送的的藍色圍巾――幸好不是粉紅色啊,把圍巾打包,然後她依照郵政信箱的地址寄了去,一直到寄出去之前,她的手、都沒停止過顫抖。

『謝謝妳,很溫暖。』依然只是簡單的幾句話,然後,跟著一些不著邊際,但是看起來文字數量很多的一封信。小洋很容易就可以看得出來,阿勳的信其實大部份的真話都只有開頭那一兩句,跟她一樣;文字遊戲玩久了,兩個人就慢慢知道對方的習性。小洋一邊寫著那些對她來說已經開始言不由衷的話,一邊開始煩惱,不知道自己的腦子裡在想什麼。

「我是不是喜歡上他啦?可是從來沒見過他啊?怎麼知道他是什麼樣子哩?」她一邊寫著信一邊發呆,於是錯字連篇也沒發覺。回信來了,
『嘻,妳心不在焉喔,』開頭那幾句讓小洋看得心驚驚。也許是透過文字的方式吧?小洋覺得自己好像開始改變了。她不愛看書了,上課一樣不專心、讀書不專心,連寫信也開始不專心。她構思著每封信的開頭,該怎麼寫才能真的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想法。

於是,她終於在信上寫著:
『你從來不提家裡的事。想告訴我嗎?如果能夠,我願意分擔你的憂鬱。』不出三天,回信一樣翩翩來到。從信箱裡拿出信封來的時候,她緊張得心臟都要跳出胸口了。
『沒事的,只是一些無聊的爭吵。妳真善良,謝謝妳。』然後又跟著一連串的讀書心得。

小洋知道,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了。
雖然那只是朋友之間的關心,但是藉著信紙以及一筆一劃像繪圖般小心翼翼寫出的字句,裡面蘊含著說不出的情感。無關愛情吧?此刻的小洋,還只是個不懂愛的小女生,雖然,已經既將國中畢業了呢。隨著文字的聯絡,小洋開始在心裡勾畫這個從未謀面的男生的樣子。可惜,那感覺就好像做夢的時候一樣,怎麼看都看不清楚對方的樣子,模模糊糊。

.待續.

原作發表於2002年2月失戀雜誌網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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